灵息有如淡青色的火焰,勾勒出一具随呼吸而缓慢起伏的身体轮廓。谢珣侧躺着,肩膀支起来,手臂绵延向外,如同流水,拢住了卧在怀中的孩子。
其实十七岁早已经算不得是小孩子了。谢珣名义上是他的师父,实际上是他的仇人,乍眼看去像比他大不了两岁的哥哥。而行止上——
与其说是老师,不如说更像是同时担任了他的父亲和母亲。
种种身份的错乱,最后全都纠集到那张年轻的脸上,惹得人心头微微发烫。
谢珣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这其实是非常奇怪的。当今仙门,非大宗门出身的修士,前期修炼无一例外都很缓慢,要修至金丹大圆满境界凝定容颜,往往是五十岁以后的事了。
世间男子不比女子,多少年岁都自有一番风流情韵。男子的花期极为短暂,无论多么英俊,只要年岁一长,便显出一股酒色财权浸染的浊气来。
而十九岁的青年,已然脱去年少的稚气,却又未及生出全副粗壮的骨骼,神清骨秀,妩媚庄严,全都恰到好处,正如一株临水的优昙,处在转瞬即逝的美丽时刻。
在谢珣身上,这种模样永远地停驻下来。
就像是昙花永远留在了夜色深处。
没探到鬼刀契印,纪川收回灵息,闭上眼。倏而又睁开,正瞧见谢珣眼梢下一团小小的阴影,积在柔软的卧蚕尾部,像是深深的潭水。纪川盯着那汪潭,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在夜里,谁也没有看见,一缕灵息,如水珠那般,滑进了谢珣的衣襟里。
“水滴”划过浅沟,随弧度向下滑落又向上攀援,最终于一处咒印停下。因为施咒人已经死了,那咒印的气息也变得极为浅淡,几乎无法探知。
在腿根。
那天夜里纪川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很饿。他找柴火做饭,但是四周全是宝石堆成的矮山,山外是茫茫的四海。他心里发慌,因为饥饿而焦躁不已,一回头,忽然发现宝石山旁边有个人。
是师父。
师父的侧脸辉映在宝石光彩中,显得非常冰冷。
师父冷冷地对他说:“不能吃人。”
纪川一低头,忽然看见血色。师父的肩头不知何时被他咬破了。
他悚然一惊,猛地醒来,却发现自己正握着什么。皮肤滑腻得吸人手,恍惚间他险些啃咬上去,最后关头止住,强迫自己自梦中清醒。
眼前是一根红绳。绳上系着两枚金铃铛,松松地缠在那人腿根。
他下意识想拽掉红绳,红绳却因此收紧起来。
大腿是谢珣身上难得有肉的几个地方之一,被红绳箍着,勒出了凹痕,上下两边颤巍巍地鼓出一点来,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卡在虎口位置。再往上,则隐在里衣下摆的阴影中。
那双腿不自然地屈曲着却还是长得没边儿,一线红横在冷白的皮肤上,对比鲜明得令人目眩。
谢珣挣动了一下,很轻,像是顾虑重重似的。金铃拍击腿面,啪的一声。被击打的地方颤动,如同紧绷的绸缎,忽地泛起一阵细小的波光来。
纪川几乎是下意识地在那瞬间施力握紧。
这一下并非他本意,简直像鬼神驱使。他再放肆也没有到这个地步。放在平常,这个时辰师父也不该醒,醒来,也不该是这番光景。
此时天未亮,日头还未升起,晨光泛白,浸在里头,如同置身于鸭蛋青色的薄薄雪壳之中。
天色在夜与夜尽之间。人在梦与梦醒之间。阴阳相接,天地混沌,鬼魅丛生。或许这真是鬼魂支配的时辰,纪川鬼使神差又往上一寸,指间越过红线,就在这一刹那听到谢珣说:
“我不想弄……”
纪川僵住。
那声音很低,像哼出来的带着鼻音,不属于师父对他说话的任何一种语气。
没听到答话,谢珣抿了抿唇。纪川看见师父面上掠过他那时尚不能理解的、似乎是羞怯的神色,紧接着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夹住了。
陷入了饱满的、温热的罅隙里。
谢珣拉住他手臂,就着双腿合拢的姿势,坐近过来。纪川看到他的神情其实是很冰冷的,没有一丁点笑模样,甚至还有些厌倦。
却因为那三分厌倦,显得极为惑人。
纪川也搞不清那几息之间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他没有出言提醒。在逆光处,脸容模糊,扮一面阴翳的影子。
可是太阳忽然升起来,照亮了他的眉目。
年轻而锋利的眉眼,瞳底泛出冷异的暗金色,凝视眼前人如盯着猎物。
下半张脸却幼稚可笑地挂着两道鼻血。
谢珣低呼一声,松开手,纪川反扣住,逼近道:
“你看清楚我是谁。”
双目相对近在咫尺,谢珣看清纪川眼中金芒流转,与地府判官手中之眼一般无二!
山神魇术终止于此刻。
你小子吃这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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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如昙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