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镇位于昱国边陲。虽是小镇,因地域位置,往来商贩很多,镇子平日十分热闹。自厉鬼一事出来,镇内家家户户白日也闭门不出。
所谓厉鬼,指的是人死后怨气不散化为鬼魂。死因多为暴死、横死、自刎,死状极其凄惨,死后怨气极大。厉鬼行凶作恶,为祸人间。
那位弟子路经此地,打算收服厉鬼,未曾想这鬼竟让他有些招架不住,才想着请一位师兄过来。
那弟子见到吴肃,立马交代背景。
话说此地有间妓院生意火爆,平日里接待的也都是富商显贵。没想到某日夜里,这楼中的人竟全部死了,死状凄惨,所有尸体都被人拔去了舌头。
那弟子听说此事,顿觉有异。
一番探查后发现楼中有一厉鬼。据那弟子描述,此鬼有几分艳色,喜欢诱骗生人进入楼中,再将其生吞活剥,实乃一大害。
吴肃眯起两只细长的眼睛,道:“依照话本里说的,这鬼大都是死前有冤屈,死后才杀人行凶。你可知道,她生前何许人也,是否为楼中舞姬?”
弟子摇头,吴肃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天色微暗,师兄弟二人商量后,当即决定去春日楼探查一番。由于春日楼近日闹鬼,周围的居民店铺早已搬空,此刻更显阴气森森。
嬴仲景手按在门上,与吴肃对视一眼后,推开春日楼的大门。看到眼前的一幕,就算是吴肃,也瞪大他的小眼睛。
大门之内,赫然是一座坟。
坟墓由砖块垒砌,坟前有一块墓碑。嬴仲景快步走近,看见墓碑上有一幅女人的画像。画上女子面容模糊,却看得出来是个美人。
莫非是厉鬼的墓?
无论如何,要先了解事情原委。若有冤屈为其化之,可若其无端害人即灭之。嬴仲景将手覆在墓碑上,一股白烟散开。
待烟雾散尽后,身后空无一人。楼门大开,他走出去,不觉间走到一间小院前。
嬴仲景没有犹豫,直接推门而入。这间屋子格局怪异,每个房间又低又小。他发现屋中也有一座坟,墓碑上有画像,上面的女人长发披肩,消瘦,端美。
画像下还有林某的字样,后面的字看不清了。嬴仲景走上楼梯,昏暗的空间中,楼梯发出吱呀声。
楼上似乎是女子的闺房,珠帘之后,竟有一个身影。
嬴仲景撩开珠帘,看着那女子的背影,女人转过身,与画像上一模一样。
女子眉眼含情,“赵郎,你可知我找你了多久?终于,还是让我发现了你。”
说罢,她竟扑过来,埋在嬴仲景怀中,抽泣道:“终于,我们又在一起了。”
嬴仲景将人扯开,“姑娘何许人也?赵郎是谁?”
女子用团扇遮住脸,嘻嘻笑道:“赵郎,一直都是你呀。”
欲说还休,魅惑至极。
“姑娘可是这楼中人?若有冤屈,我会帮你。”嬴仲景再次推开女子道。
“帮我?”林姑娘似是欢快极了,又要搂嬴仲景脖子,“你真的愿意?”
“自然。”
“那你就……”林姑娘话还未说完,嬴仲景双眼一黑,再睁眼面前的就是吴肃了。
“嬴师弟,可算醒了。如何?”吴肃松口气道。
“我遇到一个女子。”嬴仲景如实回答。
“巧了,我也遇到了。不如我描述一下她的样貌。年轻貌美,楚楚可怜,还急着要找……”
“赵郎。”二人异口同声道。
“明晚我们再来,白日里去打探一番赵郎此人。”吴肃道。
翌日,嬴仲景在附近打听起春日楼的事。无论是客栈伙计还是饮茶路人,一概不知,避而不谈。
直到他问到一个马夫,马夫以前是杀猪的,最不信鬼神之说,谈话间说到了马夫的邻居赵踔。
一月前马夫还介绍赵踔买马,书生平日里穷,居然舍得买马。马夫曾亲眼看见赵踔进过春日楼后院,想不到平日里读圣贤书的人也如此风流。
谈到此处,马夫甚是不齿,常言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简直令天下读书人蒙羞!
夜里嬴仲景和吴肃碰头,吴肃道:“我打听楼中姓林的姑娘,有了几个名字。她们并无特别,也没有相好。”
“再去一趟。”嬴仲景道。
这次一进房间,林姑娘又要往他身上扑,嬴仲景连忙拉住对方的手,按着人坐下。
林姑娘道:“赵郎,你昨日怎么忽然走了,只留我一人。”
嬴仲景看着眼前女子,无法把她和拔去满楼歌姬客人舌头的厉鬼联系在一起。
她生前一定遭受过虐待,脖颈手臂到处都是伤。
“林姑娘,他买马,是要和你一起离开吗?”嬴仲景将赵踔称呼为他,以防林姑娘又要称呼自己为赵郎。
“是啊,她居然想私奔,结局可想而知,真傻啊。所以,我就把那些人……”
林姑娘自顾自笑了一会儿,道:“赵郎,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一定会喜欢的。”
“话说,从前林府有个女儿叫林萋。她幼时父亲为官,家境殷实。待其十六岁父死母嫁,继父待她还算不错。”
“有一日林萋外出,遇到一位纨绔公子。公子看她生得美,就命侍从将她带走,直到傍晚才将她放回来。从此,一切都变了。”
“母亲因街邻的言语不再接纳她,继父只是一个衙役,害怕得罪权贵将她送到赵府门前。姑娘无处可去,在府前站了一天。最后,赵公子收留她,还给她买下一处小院子。”
“日子一久,林萋竟然心生感激,她学习赵公子喜欢的舞乐,感激赵公子。你说林萋是不是很下贱?她在心里说,她只是想活下去。”
“可她忘了,她写字极好,或许她一人也可以维持生计。再后来,赵公子家道中落,大家都说林萋是个扫把星。但赵公子并未如此说,他依旧像从前一样,喝酒、会友、去赌坊。”
“他那老爹很快就没了,赵公子从此也在林萋这里住下。有时心情好,还会与林萋一同舞乐。渐渐地,街坊邻居对林萋的闲话少了。赵公子也不似从前,似乎,他们只是一对平凡夫妻。”
“直到一年后……”
林姑娘忽然不说了,轻声道:“我累了,明日再告诉你后话。我还有惊喜要同你说。”
她说罢,手中团扇对嬴仲景一扇,嬴仲景便从幻境中抽离。
回到客栈后,他思考良久,之后莫不是赵公子走投无路,将林姑娘卖到春日楼。
后来赵踔良心发现,又要与林姑娘私奔。却不想二人早被察觉,一个失踪,一个疯癫,才有现在的恶果?
赵踔,林萋。有了两个人的名字,可以从马夫处知道些线索。
林萋,林萋,林萋!
嬴仲景忽然道:“吴师兄提供的几个姓林的女子中,并没有叫林萋的人。那么林姑娘,又是从哪里来的。”
门吱呀地开了,回来的正是吴肃.
嬴仲景起身道:“吴师兄,林姑娘同你说了什么?”
“我找不到她。今日进入幻境,她似乎在躲着我。而且,她说不了话,我更找不到她。”
“你说林姑娘说不了话?”
“是,她没有舌头,只能写字。”
“吴师兄,你可否再说一遍林姑娘的样貌?”
吴肃语气也变了,认真道:“她身材娇小丰腴,面容艳丽,双目浑圆有神,衣不蔽体,梳着偏髻,耳后有血迹。现在回想,她确实没透露过名字。”
这与嬴仲景见到的林姑娘完全不同,或许吴肃眼里的林姑娘是她自己的假皮囊,又或者她们根本就是两人呢?
嬴仲景提起两位林姑娘时,马夫对林萋并无印象。
听到哑巴姑娘的体貌特征时,马夫才一拍脑门道:“春日楼的头牌和公子你说得有些相似。不过那是个泼辣女子,春日楼闹鬼后,官府的人抬出上百具尸体,不知道那女子在里面不。”
“你可知那姑娘姓名?”
“不知,听别人说,她以前还是个官家女子,人们都叫她瑶娘。”
“瑶娘在外可有旧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哪有钱去认识瑶娘这样的人。”
嬴仲景回到客栈,吴肃正在擦拭佩剑。
吴肃蹙眉道:“仲景。今夜我们动手,你那边的林姑娘,听起来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
“吴师兄,我收到师父的密语传音,她告诉我们交换身份的办法。还有一句话带给我们。”
“什么话?”
“别杀她。”
日落黄昏,春日楼楼门大开,似乎就是在等待二人。
嬴仲景将一块白布盖在墓碑上,与吴肃交换了衣衫,这才将手覆在墓碑上。随着眼前一黑,他面前出现一座小楼,正是春日楼。
楼上站着一位女子,目光灼灼。
嬴仲景召出仁心,飞到楼上,女子果然不是林萋。见来者也不是吴肃,女子吓了一跳。
“赵踔?”嬴仲景刚吐出这个名字,女子忙抓住他的袖子,在他手心写道:“人在哪儿?”
“你是谁?”嬴仲景反问道。
“郑瑶。”
“春日楼的瑶娘?”
见女子点头,嬴仲景继续道:“你不要怕,我与先前那人是师兄弟,我二人来此不是来诛灭你。若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找到赵踔,你要告诉我,他最后出现在哪里?”
瑶娘沉默许久,从内室拿来纸笔,写道:“公子垂怜,妾的父亲受人诬陷入狱,妾辗转被买入此地。赵郎乃是父亲门生,受到牵连,追随妾至此。可叹他无处为师申冤,又无法将妾赎走,才想出此计。他带着妾还未出城,便被追回。赵郎被他们带走了。还望公子能寻回赵郎尸首。”
“杀死楼中百人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