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众人从大队给他们准备的宿舍醒来。
县公安打来座机电话,说送去的东西检验结果出来了:“木屑成分榉树,毒检结果显示,死者身前并没有食用或者注射目前所知的镇静催眠类药物。”
李保国有些失望:“榉树在嘉村很常见,村里很多人的家具都是用它做的。”
宋组长没说什么,让何幸拿着名单去找李桂芳,自己和其他人去找村主任,让他派人去喊村民们称体重测身高。
村主任苦笑:“自从昨天我儿子……唉……我怕村民们都不信我了。”
昨天人赃俱获后,宋队说专案组事务繁忙,所以刘福和李强的惩罚还没下来,两人被放了回去。
但两人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他们只能在担惊受怕中遭受别人的唾弃,然后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宋组长对村主任说:“村民们不会因为你儿子犯事不信你,他们只会因为你仗势欺人、徇私舞弊而不信你。”
“是是是,宋组长你说得对。”
村主任心一狠,把刘福从屋里头拽出来,压着他去了知青点,跪着向何芳晴道歉,然后舔着老脸向周围凑热闹的人深刻检讨一番:“都是我教子无方,让这畜牲干出这种事,我对不起何芳晴同志,对不起父老乡亲,对不起党和组织!”
“但现在劳烦各位配合一下,去公社前面集合,专案组的同志专门让人从市里送来了器械,给我们测身高测体重还有其它项目,想对我们大队成员的健康情况进行调查。”
“专案组的同志查案那么辛苦,心里还想着大家,大家一定要积极配合,我和村里其他干部商量,你们每配合完成一个项目,就记1个工分!”
“一个工分?!这么多?!”
要知道壮年男子,干完一整天的活也才能挣不到十工分,现在只是测个身高就能得一公分!
“我去,我要去!”
“我也去!”
一听有工分,一开始有些不情愿的众人都开始积极响应。
村主任连忙让人给他们领路,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公社前面走,路上碰到没去看热闹的,一听能记公分也立马加入。
等村主任将剩下的人挨家挨户通知完回来,就见公社前的那块空地已经工工整整排好了几条队伍。
他看着在人群中帮忙指挥的专案组人员,激动地握住宋组长的手:“自打起这几天停工后,时不时就有村民找上门来问我工分的事,你们可是帮了我大忙啊。”
“都是为了人民服务。”宋组长客套道。
就在这时,他余光瞥到一个队伍,里面都是些老弱病残,他们好几个走路都走不稳,但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赶紧招手让小江过去。
村主任也跟着注意到了,叹了口气:“他们这些人之前每天也就也就挣一两个工分,这次听见只要配合称个体重不用费力气就能挣工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宋组长只是听着,没说话。
大队里有三百人左右,各个项目测完已经过了大半个上午。
村主任要留他们吃饭,他们没答应,马不停蹄地又去了现场。
事先已经去过一趟现场,不用李保国带路。
宋组长率先走在前面,李保国和小江等人走在后面。
李保国压低声音同小江说话:“江警官,我问你一个事。”
小江挠头疑惑:“什么事?”
李保国声音压得更低:“这何警官不是法医吗?怎么干起讯问来也这么熟练?”
小□□兮兮地凑近,然后压低声音说:“这个啊,何姐和宋组长是一个大院的,受他的影响,从小就想当警察,但她爸妈都担心她的安全,就不同意,想让她学医,结果她去了医学院后瞒着她爸妈转专业去了法医学。”
“我说呢,昨天在会议室,我看何警官和宋组长配合默契,在他面前也不像你一样拘束。”
“那可不,何姐她一毕业就去了宋队手下,宋队说,就算是法医不能总呆在解剖室,也要跟着他出现场、见家属的,而且有时候报案人、家属或者是嫌疑人是女性,由女警接触比较容易。”
“再加上局里也缺人手,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所以不用解剖尸体的时候,何姐也总是跟着出任务,基本上是当正儿八经的警察用。”
“原来如此。”
小江见他表情有异,非常严肃地补充道:“但那都是因为何姐有这个能力,她办事比我办得更好。”
李保国看出他的维护,连忙解释:“我明白,昨天我就见识到了,我只是有些感概,后生可畏啊,你们俩的脑子可是比我灵光多了,尤其是何警官。”
说曹操,曹操到。
几人身后忽然传出一道急促的喊声:“宋队,等等我!”
宋组长耳目聪敏,远远就听出了是何幸的声音,听她语调像是有所发现,便让众人停下等她。
何幸走近后,脸上兴奋的神情便再也遮掩不住:“宋队,按照你的吩咐,我拿着名单去寻了何桂芳,果然有了发现。”
“何桂芳听我念完名单,告诉我,案发约一周前李斯曾去找过一个人。”
李保国和小江激动地问:“谁?”
何幸一顿一道:“钱、二。”
“钱二?”李保国和小江又是异口同声,但小江一脸激动和困惑,李保国则是一脸难以置信。
一行人看向李保国:“这钱二是何人?”
“这不可能是钱二呀!”李保国解释道,“钱二此人是个瘸子,他腿都瘸了十多年来,不可能杀得了人呀。”
“瘸子?”小江忽然想起什么,“是不是一个脸上身上都是烧伤的人?”
李保国:“对,就是他。”
小江:“测体重的时候我见过他,确实身有残疾、腿脚不便,我记得他的体重好像是……56公斤左右。”
李保国惊住:“江警官,你记性这么好!”
何幸笑道:“我们小江可聪明了。”
小江被她哄孩子一样的语气整得尴尬挠头。
宋组长脸色未变,追问何幸:“你有问刘梅芳,李斯去找钱二做什么吗?”
何幸答:“问了,但刘梅芳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李斯那天出门的时候神情很急,饭吃到一半就出门了。”
“这么突然?”宋组长问,“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李斯有提起过什么或者有什么异常举动?”
何幸摇头:“据刘梅芳回忆,当时他们正在吃中午饭,饭桌上也没聊什么,就是些菜米油盐孩子工分这些家常话。”
宋组长又问:“知道他们谈话内容吗?”
“因为当时是白天,又在村里,刘梅芳就没跟过去,留在家中照料孩子,所以并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李斯后面多久回来的?”
“下午开工之前就回来了,估摸着不超过半小时。”
“半小时?”李保国说,“从李斯家到钱二家一来一回差不多有个十分钟,他们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能聊什么?”小江问。
何幸道:“二十分钟能聊的可多了去了。”
宋组长回归正题:“李斯回家后神色如何,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何幸答:“刘梅芳说,李斯回家之后,神情缓和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正常不少,像是解决了什么心事。”
宋组长思索片刻,转身道:“先不去现场了,去钱二家。”
“是。”
由李保国领路,众人去了钱二家。
一路上,宋组长特别留意了一下钱二家距离张三、张奇和李斯家还有两条河的距离。
而小江则低声问何幸:“何姐,你怎么问个名单去这么久?”
何幸叹口气:“还说呢,刘梅芳起早去了旁边的刘家村,丈夫没了,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她只能回娘家了。”
“刘家村?”小江问,“这刘家村远吗?今天测体重的时候好像没见到刘家村的。”
一旁的李保国答:“不远,穿过河对面的林子就是刘家村,但刘家村不算在我们大队里面的。”
宋组长收回目光:“明天让村主任和刘家村所在的大队交涉一下,让他们也测一下。”
李保国连忙应是。
说着,几人走到了钱二家门外,由李保国敲门:“钱二?钱二在吗?”
说是门,其实也就是个篱笆,透过枝条缝隙,何幸看见一个人从屋内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等人走近,把门打开,众人才看清他的样貌。
深秋的天,他只穿着一身破布麻衣,头发乱七八糟地遮着眼睛,一道可怖的烧伤从左额延伸到右脸,半张脸都是凹凸不平的疤痕。
宋组长注意到他推门用的是左手,而右手垂在一边,似有残缺。
他后退一步,佝着腰低着头,声音嘶哑难听,像是指甲在焦屑刮蹭:“李主任,你们这是……”
李保国友善地冲他笑笑:“专案组的同志想找你了解了解情况。”
宋组长收回打量他的目光,点点头道:“嗯。”
“了解什么情况?”
何幸笑着问:“外面风大,我们要不进去聊?”
钱二抬头像是看了他们一眼,一瘸一拐地转过身朝屋内走:“进来吧。”
几人跟了上去。
钱二家的房子不大,甚至都没有李斯家大,有且只有一条长凳,几人便都站着。
宋组长在屋里走了一圈,见他不说话,何幸主动开口对钱二说:“你腿脚不好,你坐着吧。”
钱二没动,姿态防备、语气警惕:“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何幸道:“刘梅芳和我们说,李斯一周前曾经找过你——”
“李斯”两个字刚出来,钱二就忽然猛地抬起头来,后退一步。
见到他这个反应,几人几乎立刻绷紧身体,何幸口中未停,语调仍旧亲和:“我们想问问,他当时找你是为了什么?你们去干什么?又或者聊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