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大学陆续开学。
即使沈别枝已决定,不再喜欢季夜鸣,但要提出忤逆他的条件,仍需要勇气。
报道仅剩最后一天,沈别枝与季夜鸣同往日一样,于餐厅共用早餐。
她心不在焉地往嘴里送粥,咬了咬牙,才若无其事地开口叫他:“季叔叔,我大学想住校。”
就这么自然地提了出来,她愣了愣。
话音落下时,她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好似长期绷紧的弓,被猛地放松,丝丝缕缕的怅然从松快里钻出,令人无法忽视。
季夜鸣缓慢抬起眼,餐厅的灯光落下,照得他面庞清晰,冷白如玉,清隽温雅。
透过干净的镜片,他目光沉静地注视她,漆黑的深眸里似有光华流转,她被看得忐忑,紧张握着勺子,生怕他不答应。
住校是远离他的第一步,虽暂时做不到彻底离开他,但她天真地想,只要自己认真跳舞,总能慢慢还清父亲的债。
半响,他放下餐具,柔和微笑:“也好,别枝上大学了,是应该体验一下新的生活。”
沈别枝难以置信,竟这么容易。
还以为他又会绵里藏针地找理由挡回来。
随后,又听他徐徐说:“等住腻了,就再回来住。”
沈别枝垂下眼睫,光线透过睫毛间隙,往她脸颊撒下一把细碎的光斑,她低低“嗯”了声。
如果可以,她不会想再回来住。
九月初,夏天的尾巴还未过去,校园烈日灼心,走入主干路的树荫下,便能消暑。
马路两边的榕树浓密映绿,阳光透过疏疏密密的树缝间倾洒。整个校园弥漫着若隐若无的香樟树味道,随便一阵风,就能将清香带到教室内外的学生、老师的鼻端。
沈别枝很喜欢这个味道,闻起来心旷神怡,是自由的味道。
再见吧!狗男人!
只会影响她学习!
拿着分宿舍的条,她张开手臂迎着风跑向舞蹈学院女舍,眉眼弯弯,梨涡灿烂,浑身上下的肌肤都在闪闪发光。
这就是年轻的十八岁,烦心事来得快去得快,只要有新的事物出现,就永远不会苦恼。
学长成群结伴路过,目视她活泼的身影,忍不住跟着笑:“大一的学妹就是不一样,好可爱。”
“今年新生的颜值好高啊,等他们开学典礼一定得去看看。”
来学校来得晚,沈别枝只分到混合宿舍,宿舍里四个人,专业都不同。
张姨在给她铺床,边絮絮叨叨:“先生怎么会答应小姐住学校,瞧这床多小,多硬,小姐怎会睡得好。”
沈别枝身靠床柱,笑眯眯地说:“季先生说得没错,多体验一下新生活总是好的。”
刨除告白失败的事情,远离季夜鸣,获得自由也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
不过在张姨面前,她很乐意将锅全甩给季夜鸣,就不用她费多余的脑子了。
“诶?茉莉!”
狭窄宿舍的门口,突然一道兴奋的女孩子声音。
沈别枝一愣,缓缓回过头,澄亮感觉的浅瞳中清晰映出女孩明快的身影,她颇觉意外地张了张嘴。
梁婉彤眼睛一亮:“茉莉,真的是你,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张姨直起腰瞧了那姑娘一眼,慈爱地笑:“您是我们别枝小姐过去的朋友吗?”
别枝小姐?梁婉彤眼中似有疑问,看向沈别枝。
沈别枝从“茉莉”二字里回神,眨眨眼笑:“我现在叫沈别枝。”
近期她好像总听见“茉莉”。
无论她如何对抗这个名字,都改变不了它就是她的曾经。
或者说,这才是她。
“......啊?”梁婉彤不解,不过她没纠结太久,拖着行李箱哗啦啦跑进来,率先给她一个熊抱:“沈别枝就沈别枝吧,我们还能见面就好。”
她没有问当初沈别枝为什么退学,为什么不与她联系。
当初沈别枝退学后,学校里有许多传言,她不敢提,怕对方伤心。
随后,她又向张姨打招呼:“阿姨好,我是别枝以前在楠市的朋友。”
“太好了,正好你们两个小姑娘能互相照顾。”
夕阳渐晚,张姨给沈别枝铺好床,又把其他生活用品准备好,顺便给宿舍卫生做了一遍,才不放心地离开。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小姐,别忘了跟先生说一声,啊。”
沈别枝才想起,自己到学校这么久,还没告诉季夜鸣。
她不太在意地扬声:“知道啦。”
说完她拿出手机,给季夜鸣发条消息:[季叔叔,我到学校了。]
多少透着点公事公办的意思。
梁婉彤没多意外,以前就知道沈别枝家有钱,只是传闻她家破产,爸爸坐牢,难道都是谣言?
新生开学前两周,事情多,开学典礼,新生军训,都是让沈别枝短暂忘记伤心事的理由。
所以整整一周,在她有意无意下,一次也没与季夜鸣联系,当然,对方也没有主动联系她,倒是张姨打过很多电话,问她在学校习不习惯,吃住如何。
周末,其他两位室友已经出门,宿舍空空荡荡,暮阳余晖从窗外照进,落到两位女孩身上,化作柔光。
梁婉彤坐在自己书桌,兴致勃勃地提议:“茉......别枝,我们去吃火锅看电影吧?好不容易军训完,当然要好好放松啊!”
沈别枝心事重重,正要开口,她放于书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张姨打来的。
兀一接通,就听见张姨慈蔼地笑:“别枝小姐什么时候回家?先生说周末别枝小姐要回来,让厨师明天准备大餐呢。”
假惺惺!沈别枝顿了顿,还是没忍说出拒绝的话,犹豫不决地小声:“我看看时间,有空就回来。”
叛逆的触角好不容易伸出,她没那么想回去面对他。
但理智告诉她,自己已两周没与他联系,如今的风平浪静,有可能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张姨:“好嘞,小姐明天一定要回来啊。”
挂了电话,沈别枝轻哼,鼓起脸,苦大仇深地盯着手里的手机。
假惺惺!假仁假义装好人!
真希望她回家,怎会连个电话都不亲自打。
“别枝......”梁婉彤可怜兮兮地叫她:“你要抛下我回家吃大餐吗?我都听见了。”
沈别枝也故意装可怜,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她,拖着软声软气的调:“对不起啦,我晚上得回家。”
她的声音又娇又甜,梁婉彤被美色蛊惑,骨头都酥了:“算了,看在美女撒娇的份儿上,就原谅你了。”
沈别枝浅褐的眼里闪过狡黠,突然又转折地笑出来:“不过可以陪你看完电影再回。”
梁婉彤哇一声:“果然美女人美心更美!”
看完电影再回季家,时间已经不早,群星如银河波澜,落入夜晚海面,波光粼粼,犹如一幅了无边界的生动画卷。
季夜鸣回来得更晚,到了深夜,车子才停到大门外,随后,两个男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大门打开,季夜鸣长指捏住温莎结,松了松深色真丝领带,侧头与陈尧随和交谈:“你说别枝的气性是不是越来越大,如今上大学连家也不回了。”
以往她从未与他这般生过气,一开始倒让他觉得十分新鲜。
没想到,一连两个星期不回家,也不与他联系。
陈尧低着头:“别枝小姐年纪还小,小女孩爱闹脾气才正常。”
“还小?”季夜鸣轻笑,垂眸一丝不苟地翻折衬衫衣袖,嗓音低低沉沉:“我看是翅膀硬了,陈尧,你去容大接她回家。”
陈尧:“好的,先生。”
一直坐在大厅的沈别枝听不下去了,拖着娇声娇气的怪调:“季叔叔说人坏话也不知道看看人在不在吗?”
他才翅膀硬呢!
季夜鸣闻声掀眸,漆黑的双眼盯着已经半个月没见的身影,半点不矜持地歪在沙发里,身软似无骨,看起来好似瘦了。
他抬手,示意陈尧离开,从容微笑:“抱歉,今晚季叔叔多喝了两杯。”
陈尧瞧他一眼,面上不显,从善如流地扬声:“别枝小姐,先生今晚有些醉了,您来帮帮忙,我去车里拿先生的文件。”
赶紧和好吧,别枝小姐生先生的气,遭殃的总是池鱼。
这段时间无论是家里还是公司,先生在哪儿,哪里就低气压。这样的工作环境,真容易折寿。
门口灯光倾泻,男人身形高大稳重,白衬衫妥帖合身,西装马甲端方雅致,无一丝不妥。
沈别枝目光迟疑地左右打量男人的脸庞,神情从容自若,看不出有没有醉,但有的人喝多了就是与平常一样。
这样想着她已经来到了男人身边,不情不愿地搀扶他的手臂。
季夜鸣探手,拇指旖旎轻抚她的脸颊,语调柔和:“别枝还在生季叔叔的气?”
男人的手掌宽厚、温暖,浸着淡淡清冽微苦的沉木香,略失分寸地抚摸她。
沈别枝这下确定他真醉了,推开他的手,阴阳怪气地刺他:“季叔叔,女孩子的脸不能乱摸的。”
“抱歉。”季夜鸣低低笑,任由沈别枝不怎么温柔地将他扶进屋,将自身一半多的重量都落给她。
单纯的姑娘全然没注意,进门时,陈尧就没扶他。
沈别枝累得汗津津,咕哝抱怨:“季叔叔你好重呀。”
她艰难地将人扶到床边,将他推倒上l床,正要松口气,下一秒,整个人却猝不及防被带着倒了下去。
沈别枝惊地啊一声,整个人扑到男人身上,依稀感受到了他坚硬的肌肉与骨骼。
手忙脚乱想要撑起来,但她进来时手不得空,卧房里没开灯,撑来撑去,都是男人的身体,几乎能触到块垒分明的轮廓,烫得她十指蜷缩,不知所措。
男人的手臂缓缓扶住细腰,她下意识抬眼,蓦然与对方深海般幽邃的眼瞳对视,愣住。
昏昧暗色里,他的眼睛隔着镜片尤其明显,像平静海面底下藏匿的诱人深陷的漩涡,沉沦在清清浅浅茉莉香的晚风里。
沈别枝觉得自己一定是失了智,才会撑起他的肩,低下头。
不断地为自己开脱,喜欢他这么久,总该拿点好处吧。
一个吻而已。
拿了可就跑不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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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