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糯糯她们主仆三人走到街尾的书斋时,书斋的门前已经是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三人透过人群的缝隙能勉强看见里面。
那里似乎是有两个人在和书斋的伙计在争执着什么。
“你们怎可如此言而无信,明明当时说好的,给我家公子按分成付款,结果现在却又说是买断了。”一道少年嗓音满是愤怒的在人群里面响起,带了些变声期特有的破锣味,让听到的人都几乎要皱眉。
“这位公子,您看您这样无凭无据的,我也是很难做呀。”那伙计根本懒得理会书童的愤愤不平,只和那公子说话:“这按我家书斋的规矩,可从来没有按照分成支付这一说,经常给我家供稿的先生们都是知道的。”
“那是我家公子写的尤其好,你家老掌柜当初才主动提了分成。”圆脸书童听书斋伙计这么说,简直是气的跳脚。
眼看着围观人群越发多了,书斋掌柜的才走了出来,却不是原本的那个和蔼的老者,而是一个四十左右,留着油光水滑两撇短须的胖乎乎男人。
他一出来,就朝着那位公子还有围观群众团团一作揖:“公子您那本故事,凭良心说的确是写的好,我们卖的也好,当初给您那价格,是您是亏了的。”掌柜的看着很是儒雅温和又讲理的样子。
他这样的姿态一摆出来,这样的话一说,看客们就不由的往他那偏了几分。
但那公子却深深的皱了一下眉,他已经听出了这掌柜的言外之意。当初他因为和老掌柜关系颇好,也算是忘年交,在合约上就没有那么上心,只写了新来话本就送来这里,书斋也一向按照约定每月给卖书的分成。
但这次隔了两月让书童再来,书童小鱼却来说书斋换了掌柜,不认账了。
书斋换掌柜的事,老掌柜是知会过他的,他年龄大了,想要回老家养老,他东家也同意了。原本老掌柜是要在回老家前和他补签一份合约的,可不巧他母亲病,忙了两个多月才见好,就错过了。
如今竟是老掌柜已经回乡,而这新掌柜的却不认账了。他不信一向做事稳妥的老掌柜会没有交代,那就只能是这新掌柜的生了贪念。
“你知道我家公子些的好就好,就是因为写的的好,你们当初才说分成的。”书童小鱼毫无察觉掌柜的话里的陷阱,依旧在嚷嚷。
“小哥您看这样好不好,你既然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那总要有个凭据不是。你说当初和我们前掌柜说定的是按照收益分成支付。但是如今这老掌柜已经回乡。你无凭无据的就来说每月都要卖书的分成,我也不好给你支取银钱呀,不知公子可否出示一下当初的合约。”
掌柜眼里闪过胜券在握的精明,语气确极为和气:“许是我这里当初交接的时候忙乱,竟没找到我们店的那份,公子拿您手头的那份过来,让我们这边重新补录一下,我们往后还是按照旧约走,可好?”
“掌柜的说的有理,这无凭无据的,他虽然是掌柜,后头却还有东家呢,也不好随意支钱,小哥你们拿当初写的契约来,事情不就清清楚楚了。”有围观群众站出来附和掌柜。
“这样歪缠,却毫无凭证,不会是......"掌柜这一番堂皇的话下来,也已经有人那开始被引导着开始怀疑这对主仆了。
“我...我们....我...!”那说话的书童听了这些话,便涨红了脸,显然他手上是没有凭据的。
书童小鱼一双都已经红通通,眼里都要出来的眼睛,就下意识的望向了身边他家公子。
那公子一生简单的青布长衫,能看出家境并不很好,却仪态端方,只站在那里就茂林修竹一般别有一番风骨,他从刚才就没有说话。
此时,面对众人带着怀疑的眼神,也只是淡淡一笑。
然后,狭长的凤眸微眯,定定地看向书斋的掌柜。
“你手中真是毫无凭据,即没有老掌柜的交代,也没有往日支取的账目?”他只云淡风轻的那么一眼看过去,就像是能把人看透,透过那层人皮看到人心深处一般。
掌柜被那清凌凌的眼神看的一个激灵。
他手中当然是有往日支取账目的,而且老掌柜回乡前,也的确交代过这书生的话本是走的分成合约,是按照每月支取银钱的。让他在书生下次来时,补签一张契书,就连那契书,也还压在账册底层。
只那又如何?
没签订的契约,那还能叫契约吗?
掌柜的心里闪过一丝得意,这钱平白的给那书生都已经给了近一年了,如今这本子还在卖,那岂不是说,以后每月都还要给他钱。
整个书斋写话本子的那些个穷书生,就没有一个是走的这样的规矩。也不知道他和那老家伙是什么关系,竟定的是如此的合约,每月少则三五两,多则近十两的银子,就这么白白的给出去了。
掌柜的想想都心疼,当然,他不给替东家心疼,而是想着,反正这书生手里没有契约,那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这每月一笔的银钱,他完全就是可以光明正大昧下的。
前日已经打发了书童一回,只是没想到今日却在这书斋门口就又闹了起来。
但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自然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担一点点错处的,所以怪只怪那书生给脸不要脸了。
掌柜决定给那书生最后一击,他笑的越发和气:“公子,这但凡来个人,说要查我们的账就查账,我们这生意可怎么做,是吧?账目这东西,不是东家,可不兴随便给人查看的,不然我这掌柜就该回家种田去了。
不然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到底给我们书斋供过稿子,和我们也是有情面在的,若是您实在是银钱不凑手,那可以在我这里先拿五两银子应应急,不走书斋的账面,算是我私人给您的资助,您看可好。”
掌柜的言辞极为恳切。
只这话一出来,周围围观群众看向书生的眼神就更加奇怪了,仿佛他就是一个讹上门的骗子一般。
“是掌柜的大气,你这书生,怎如此没脸没皮。还是读书人呢?”人群中忽然传出这么一句。
然后就像是火星掉入枯叶一般,各种闲言碎语接踵而来。
“就是,就是,人家话讲的含蓄,多少是顾忌了你读书人的脸面,你倒好,反倒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没错,自己什么凭证没有,好端端的还要去查人家的账,哪来这样的道理。”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那书童的泪都下来了。只有那站在人群之中,面对众人或隐晦或直白指责的书生,却依然是一派淡定从容姿态。
他只冷看了掌柜的一眼,正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一道女声给抢了先。
“我看不好。”一道脆生中带些甜的声音在后边清楚响起,说话的正是陈糯糯。
围观的人群都不由的一惊,这忽然出声的是谁?他们倒是有志一同的转头向后望去。
然后就看到一个被帷帽遮住面容的少女。但只听得这清甜嗓音和那通身气度,不见容貌都能让人心向往之。
“各位,麻烦略让让可好?”霜降乘着这时机往前走,众人下意识的让出了一条路,让陈糯糯三人几步就走到了书斋门前。
“掌柜的何以要给他钱?我看这很不合适。”陈糯糯又一次强调。
“姑娘说笑了,都说这是我出自己的钱,算是给这位书生一些帮衬,您怎么就叫起不好了,旁人有难处,咱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就是自己不搭手,也不能阻了别人,是不是?”掌柜的一脸正气,好似他真实什么乐于助人的大好人。
陈糯糯都要被这掌柜的气笑了,这手道德绑架玩儿的可太溜了。
“你是出的自己钱,可毁的却是我铺子的名声,你说我有没有资格在这里说不好。”陈糯糯轻描淡写的这么一句,却像是响在掌柜耳边的一声惊雷。
连一直维持淡定表情的那书生,此时脸上都不由的划过讶异之色。
旁边跟着陈糯糯旁边的的谷雨索性亮出了一枚印章,正是大夫人暂时放在陈糯糯处。让她掌管那些铺面和庄子的印信。
那掌柜的一看到那印章,后背的冷汗就唰的下来一层,略耷拉的眼里,闪过明显的慌乱情绪。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能倒霉成这个样子,今日这事情还没掰扯清楚,就碰见东家过来。
“你刚才说,只有东家才能查账,此时我就在这里,请吧!”陈糯糯拿手指了指书斋里面:“我也很是好奇,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咱们就去查查账吧。既然你说老掌柜的养老之前没有给你交代。
若是真像这位公子说的一样,他和老掌柜的约定分成,那么账面上定是每月总有这么一笔银钱支出的。你这能接任掌柜的,想来也不是毫无经验的人。简单查一查账就能知道的事情,何必在这里掰扯。
若这位公子的确是该每月拿到分成的,那他想来也不在意你那五两银子。若他是在说谎讹诈,那我这铺子,也不是谁都能来随便碰瓷的。”
陈糯糯的这话说的似乎完全不偏不倚,但场面上,那掌柜却已经冷汗淋漓。
看他那神色,众人才发现,此时原来很大概率是掌柜在弄鬼,他们竟然都被骗了?
此时全都对那书生生了几分愧疚之意,也一同起哄起来,让那小东家好好查查账。
这一波三折的,看热闹和看戏似的。
等到几个当事人全进去铺子里去了,好些围观群众还想跟进去,奈何书那小姐身边的丫鬟,拿钱临时雇了几个看热闹的闲汉,把书斋门给挡住不让进去了。
使得一行人在门口大鹅一般的探头探脑,对事情接下去的发展好奇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