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芒?”
陈尽难以置信,沉声唤了他的名讳。
“卑职在。”
白芒面色冷肃沉静,可眉眼间的昳丽之色仍难掩盖。
陈尽脑子顿时一疼,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她抬手抵住额头,看着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不尊的白芒,心潮翻滚。
“...你且说说为何要把他的手绑住。”
逃不过的陈尽别无他法,只能在沉默之后,顺着梦境继续往下追问。
白芒眉目低顺,情绪淡漠的视线冷冷落在了身形有些僵硬的岑公子身上。
“卑职本恭敬请岑公子前来,但奈何岑公子不从。”
“僵持之下,卑职只能自作主张缚住岑公子,将他带来。”
白芒没有明说岑公子不从的缘由,他想起那粉面小生望着他人那含情脉脉的眼神,怕只怕说出,会平白惹了公主不快。
“噢?不从?缘何不从?”
“我这公主府是有何处比不上那醉春楼的吗!”
陈尽手倏地一拍桌案,狭长凤眸冷睨那岑公子时,怒含三分威严之色。
被骤然变故吓得手足无措的岑公子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凄凄切切地就落起泪来。
“公主,公主您听贱民解释呀...”
“小小醉春楼如何胆敢与公主府争辉,贱民会挣扎,不过,不过是...”
“不过是因为贱民舍不得那从小生长的地方。”
又薄又透的衣衫用力压下后,竹青之间竟可以窥见一丝岑公子藏于衣衫之下的白皙肌肤。
陈尽挪开视线,不再将视线落在那跪都没个跪相的人身上。
“贱民虽于醉春楼中卖艺数十年,然而醉春楼于贱民来说,早已成了贱民心中特别的归所。”
“楼中爹爹也从不曾亏待贱民,因此贱民同爹爹的感情早已深厚无比。”
“此番离去,即是永别,贱民自是有些情难自已,万般不舍。”
“只是那侍卫大人,未曾给贱民道别的时间,因而贱民才——”
他低低啜泣起来,将自己塑造成了情深义重的戏子,之所以会有不敬之处,也皆是别有他因。
白芒就单膝跪在岑公子身侧,腰背挺直,闻言也只是沉默,并不反驳。
他知晓公主素来喜欢收集好颜色的男子,耳根子在这群男子面前也是不一般得软。
此番言辞已经将白芒钉死在了过错方上,即便各种缘由稍有出入,可就算他做再多解释,也只是徒劳。
白芒失了挣扎之心,垂首静候陈尽的责罚。
然而他以为的公主,早已换了个现世的芯子,岑公子这段哀婉措辞,在陈尽耳中将繁冗的堆砌词剔除干净后,只剩下一个意思。
“你是说,你很舍不得醉春楼?”
陈尽双手环胸,目光清亮。
那岑公子默默咽了口口水,未曾想到陈尽会是这层反应。
然而话已出口,岂能容他改口,因而只能顺从地颔首承认。
“很好,非常诚实,本公主欣赏你。”
陈尽话一出,场中人皆是早已料到的模样,面对身段柔软面容美丽的公子,公主如何能舍得责罚。
而岑公子闻言松了口气后眸光亮起,双腿一动,已然做好起身的准备了。
安静跪着的白芒眨了眨干涩的眼眸,也不知等候自己的会是什么下场。
然而陈尽话只是说了一半,还未说完。
就在她表达完欣赏之意后,又说:“你的肺腑之言非常感动我。”
“既然你这般舍不得醉春楼,那你就回去吧。”
话音刚落,人人呆滞傻眼。
陈尽无视岑公子惊慌失措的神情,转而给白芒下达命令。
“白芒,你将岑公子毫发无损地送回醉春楼去,就说这桩买卖因岑公子对醉春楼的不舍之情而做不成了。”
“你记得将本公主的钱一分不少地要回来,速去速回。”
姿态潇洒的陈尽挥了挥手,让白芒起身。
尚有些回不来神的白芒唇瓣几番启合,半晌才掷地有声地落下一句是。
他脚步变得更加轻盈了几分,冷锐的眉眼也莫名多了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白芒一把提溜起反抗无效的岑公子,不顾他还在跟陈尽拼命解释着什么,一溜烟就将人带走了。
这码子事虽然缺德,且失了买卖的诚信,但陈尽的身份压在这里,这岑公子不想回去也得回去。
“公...公主,您就这样把岑公子打发走啦?”
目睹一切的小丫头有些瞠目结舌,她难以置信地轻声询问,生怕陈尽一时冲动做出后悔的事情。
“要不然呢?”
“我眼瞅着他是越看越不对味儿,上个月的我定是被风迷了眼。”
“这岑公子明明长得还没白芒一半好看。”
陈尽靠着椅背,淡淡看着下人低眉顺目地给她添了新茶。
那小丫头听闻陈尽这般一说,半抬着脑袋思索一番,觉得好像还真如此。
白侍卫确实为真绝色。
就是不知为何公主不将他也收了当面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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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的梦境似是吸取了第一次的教训,画面跳转时不再那般无厘头且生硬。
白芒领着那岑公子离去不久后,陈尽就令小丫头领着她在那公主府内晃荡一圈。
不得不说,古时阶级严明,这贫富差距也显著。
一座公主府,陈尽硬是逛成了景点,几乎是晃了近半个时辰才将这公主府逛遍。
陈尽抬首望向天际,这天色也渐渐变得昏暗,已有不少下人在忙着点灯了。
身侧随行的小丫头突然之间沉默了稍许时候,再开口时,便道:“公主,今日是中秋之夜,您喜欢的晚膳奴婢都差人给您在后院准备妥当了,只要您现在直接过去便成。”
陈尽心神领会,知晓这是准备进入下一个节点了。
倒也还能接受,不再是凭空出现亦或者眼前一黑的状态,陈尽已经勉强满意了。
于是她一个在朝中似乎身份地位都不低的公主,就这样在月圆之夜,独自一人在后院用膳赏月。
所谓的朝堂之事,亦或者和皇上共庆中秋团圆夜的事情,统统都和陈尽无关。
后院之处掌灯不少,一片亮堂,假山清池,花团锦簇,景致优美动人。
陈尽落座于亭中石椅上,她这个位置恰好能够正视天上悠悠悬挂着的一轮圆月。
石桌上是数十道精美佳肴,摆盘讲究,分量少而精,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坐稳的陈尽尚未开口,随从的几人便都悄然退去,徒留陈尽一人。
落得个轻松的陈尽也不拘着,拿起筷子就夹了块细软白嫩的鱼肉,放入口中。
她嚼了两下,眉心逐渐蹙起。
他妈的,是中午咖喱鸡的味道。
不信邪的陈尽又夹了块糖醋排骨,她置于口中嚼了没两下,最终无奈地放下筷子。
都是一股子不变的鸡味。
除去美食,桌边还放着一壶酒,手触了触,竟还是恰恰好的温酒。
又来了兴致的陈尽拿起酒杯倒了点酒,短时间内她闻不着好酒醇香,但只要入了口,便知这其中风味。
然而陈尽只是轻抿一口,便放下杯子。
热可乐的味道,谁喝谁知道。
百无聊赖的陈尽看着眼前一桌子咖喱鸡和一壶可乐,单手撑着下巴目光涣散地看着散发着盈盈光亮的月。
有了上一场梦境的经历,陈尽知晓自己此时定是在等候白芒的到来。
只是这古时车马悠远,稍微去了远点的地方都要耗费不少光阴。
然而这梦境本无逻辑,也不知为何不让白芒的事情也一晃而过,非得真切地在此等候着他送完那岑公子。
待陈尽砸吧砸吧嘴将那古怪的可乐味道吞咽下去之时,有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匆匆而归的白芒抱拳半跪于亭下,同陈尽禀报着事情已经做好了,公主的钱也悉数拿回。
“不知公主还有何时要吩咐卑职去做?”
他毕恭毕敬地跪着,只要陈尽未开口,他便没资格将视线落于她身上。
陈尽暂未回话,只是举着酒杯在掌中把玩。
她稍一想白芒会为何如此回话,很快便知定是和梦境又脱不了干系,毕竟这种小事何须还要白芒跑来一趟禀报。
为的,只是能让陈尽再有吩咐他做事的借口。
只是这眼下她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次的梦境所需要的结果是什么。
“你先起来。”
夜里泛凉,长跪膝盖容易受寒。
白芒低低应了声是,便利落地站起,只是目光依然垂落在他处。
“你上来,陪我喝酒。”
心细的陈尽发觉桌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只酒杯,权衡之下便开口下了如此命令。
但白芒只是僵立在原地,不敢上前。
“卑职身份低微,恐怕不配和公主共饮。”
“如若公主需要作陪,卑职愿去代为传唤各位公子来陪同公主饮酒。”
这场梦境至今,陈尽都未能好好细细看清一次白芒的面容。
他唇线紧抿,唇色一如既往殷红艳丽,玉白的面庞满是清冷之色。
陈尽曾几何时见过白芒如此卑躬屈膝的态度,心中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
她甚至得更为凶狠几分才行。
“大胆!本公主的命令你都敢不从了是吗!”
陈尽厉声威慑,掌心一拍桌面,脆弱的碗碟瓷器都震了震。
白芒心间一紧,又重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