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地理位置最优越的一套别墅迎来了新主人,平日里闲得发慌的贵妇们不停领着保姆借着送见面礼的由头去摸人底细。
顾炎一家很快被扒的干干净净。顾爸爸是个警督,从京市调来基层锻炼,丰富履历。顾妈妈是大学教授,桃李满园,只在周末和假期偶尔过来,算是度假。
大人都忙,顾炎成了脱缰的野马,把方圆数里差不多大的孩子一一收编后,每天领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绕着小区晃悠蹦跶。
每次路过何家门口,顾炎都故意使坏,两手拢着嘴巴大声喊:“核桃露出来玩。”
何零露当然不可能出来。院子里,她正被妈妈逼着学琵琶。小女孩儿还没有乐器高,抱着琵琶往小椅子上一歪,像个西瓜搂冬瓜。
刚刚练的指法被这一嗓门吼忘了,水灵灵的大眼睛还悄悄往外面瞟。何妈妈气得轻轻拧了下她耳朵:“你怎么不专心啊。”
越是不允许,越是要反抗。
妈妈看得再紧,总也有不在家的时候。何零露悄咪咪地溜到院子外面,等顾炎他们大摇大摆走过来,蹦蹦跳跳地挡到队伍前面,奶声奶气地说:“哥哥~我出来咯!”
“……”
“我们去哪玩?”
“……”
幼稚柔弱的小女孩忽然赖上跟狗都能吵一架的混小子,后者肯定是讨厌的。为了甩掉这个烦人的小尾巴,顾炎简直使出浑身解数。
印象里只要是女孩子不喜欢的,他就一定拿过来对付何零露。
顾炎凶过她骂过她,踹过她屁股,刮过她鼻子,带着她在烈日下的球场上狂奔,漆黑的夜里走路,空置很久的别墅里捉迷藏……
谁谁谁发现恶心的大虫子了,顾炎也必定拽着何零露去看。
可这家伙简直比男孩还野,顾炎看了都发憷的虫子,她居然直接上手拿下来,还饶有兴致地跟他讲解:这是独角仙,这是马陆,这是蛞蝓和哥哥的鼻涕泡……
顾炎后来才知道,何零露爸爸是本地植物园的园长,人家刚会爬就被带着出去爬山涉水钻山洞,这种小打小闹式的把戏根本就入不了眼。
既然甩也甩不掉,顾炎索性就换一个思路。跟人疯之前就把何零露挤到墙角上,嘱咐她乖乖在原地等着,不然“下次再也不带你来玩”。
何零露还真就被吓住了,每每靠在墙上不敢动。
只有一次,顾炎是真的有点玩脱了。他跟往常似的把何零露塞一边后,抱着篮球就要跟朋友们去三对三斗牛。
那时夏天已走到极致,金到发白的烈日快把一切融化。
何零露还穿着练琴时的长旗袍,小皮鞋,白色长袜上干净得一点儿灰也没有。唯独头发有点散了,刘海被汗浸得湿透,一缕缕贴在额头上。
顾炎盯着她粉白的小脸短暂愣了下,扫了扫挡着她眼睛的头发,良心未泯地跟她承诺会早点来接她:“还给你带核桃露跟雪糕好不好?”
但也仅限于此,顾炎刚一跑开就把何零露抛之脑后,跟人打过一阵子球后觉得晒得不行,又一人勾一个救生圈去了游泳池消暑。
傍晚回来,黑了一圈的他遇见满世界找娃的何妈妈。顾炎一开始还毫不在意,腹诽这么热的天,何零露等不到他,肯定是自己上哪乘凉了。
可等何妈妈让他带路找到了那个墙角后,顾炎整个都愣住了。
何零露居然还在原地等她。墙边架子上蔓延下来的喇叭花被晒得焦了叶子,紫色的小花一律蔫了吧唧得垂着头,花瓣皱皱巴巴像是旧抹布。
有那么一瞬间,顾炎觉得何零露似乎也有点皱,整个人被太阳晒得缩小了一号。顾炎一阵风似的跑过去,把她从墙角抱出来。
他原本以为何零露肯定要骂他了,最好最好也得听她一通哭,没想到何零露只是委屈巴巴地扁扁嘴,用哑了的声音问:“哥哥,你怎么才来?核桃露呢,我渴了。”
顾炎那天只是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她,一个字也没说。
顾炎当晚因为这事儿被暴揍了一顿,到底是亲爸,一尺长的板子专挑皮最薄的地方打。除了脸,他身上没块好点的地方,一道道的全是红印子。
平时被骂两句就嚷嚷着要给妈妈打电话诉苦的他,这次不仅一点没提,挨打的时候连哼都没哼出来一声。
第二天,他偷偷翻进何家的花园来找何零露。
何零露前一天中暑,快中午了还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这会儿听见声音睁开眼,就看见张干净英俊的脸杵床边。
顾炎还是跟前一天似的那么深深看着她,什么话都没有说,然后在离开前丢给她一大包东西。何零露打开一看,里面满满都是核桃露和各种甜点。
从那天开始,顾炎不仅不敢让何零露离开自己视线,还赎罪似的开启了投喂模式,隔三差五就给何零露带吃的。
核桃露是从来不断的,他亲戚从国外带的饼干糖果巧克力,妈妈排了长长长队买回的蛋糕面包蝴蝶酥,还有那个年代贵得咋舌的杨桃榴莲大樱桃……
顾炎一点不落地全搬到何零露面前。
何零露正好爱吃零嘴,如此一来完全是老鼠掉进米缸,从此人闲嘴不闲。也不是不想分给顾炎,可他每次都挥手说不要:“我根本不爱吃甜的!”
“那你怎么还咽口水呢?”何零露把奶油吃得糊了一嘴。
“……”顾炎嗤一声,冷笑笑,抽了张纸狠狠贴到她脸上,拿一种特别不屑特别看不上她的语气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连吃shi的样子都香。”
“……”
何零露就这样,被顾炎从手脚纤细的小矮人养到了走路生风的大个子。上初中的时候,何零露已经过了一米六五,又胖,看起来比同龄女生起码大一倍。
何家上下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他们一家瘦子窝里怎么就来了个胖大鹅。
直到何妈妈看见何零露坐在顾炎自行车后面,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一个六寸蛋糕,书包里还揣着他刚刚递过来的一盒大福。
“我一定要吃巧克力的。”她看见盒子上的芒果图案,她还不满,她还提要求。
“人家就剩这个味道了,我有什么办法?你到底吃不吃,不吃一会拿去喂狗!”顾炎的暴脾气一点都没改,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味儿。
何零露扁了扁嘴,气焰顿时消隐:“……我吃。”
何零露中二时期,也跟无数同龄女孩一样,偷偷在课间往本子上抄过很多充满了文艺疼痛的句子。
那些青春的注脚后来要么忘了,要么觉得太过羞耻,真正留到现在还被反复拿出来咀嚼的也就寥寥。
其中有一句让她特别感慨,
——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
——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作出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当时只道是寻常。
曾几何时何零露也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一点冗长而无聊,缺乏改变,觉得她跟顾炎两个人会像吃不完的零食一样,斗法到尽头。
谁知道朝夕间她已不是她,他也做了最熟悉的陌生人。那些原本觉得普通无味的日子,反倒在她心情最低落的时候闪闪发光起来。
好在日子不管好与坏,总是一天天过。
何零露在不得不接受心中涌起的波澜后,迷糊入睡,第二天醒来,她依旧是那个为未来忧虑困惑的准社会新人。
四月中旬,教资成绩出炉,米周没能过线,一直笃定又败的何零露却打了个翻身仗,不仅顺利过了笔试,五月的面试也是不在话下。
米周本就是陪何零露的,报考后一页书都没看,没能考过完全是意料之中。但何零露笔试当天明明诸多不顺,最后却还能顺利过关,不得不说是意外之喜。
为了庆祝她心想事成,舍友三人凑份子请她去吃串串,并请她讲讲心得体会。
何零露自己都觉得纳闷:“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担心是不是算错分了,或是把别人分给我了。也可能今年确实挺简单,只要进了考场,是个人都能过。”
一个鸡柳串儿勾着块大辣椒,被塞进了何零露的料碟里。始作俑者米周正瞪着她:“请注意你的言辞,露露,我只是闷头吃了会,怎么就不是人了?”
何零露吐吐舌头:“对不起啊,周周,下次我一定等你不在的时候说。”
“……”
米周非但没生气,还多带了点讨好的笑:“露露,我总觉得你肯定是遇见贵人了,别看那天有点小波折,以后只会顺顺利利。”
“嗯?贵人?什么贵人?”袁杉老幺两个都云里雾里:“你俩拍清宫戏呢。”
何零露拿着签子的手顿了下,抿了抿唇再看向米周。那天事情发生后,米周跟她保持着成年人的默契,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今天大概是看何零露高兴,事情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这才向人的八卦本性投降,试探着想问问情况。
“露露,你能给我透露点儿吗?”
果然。
“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我不是非要知道哈!”
她还以退为进。
袁杉跟老幺听得越来越好奇:“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太不够意思了吧,有什么不能告诉我们俩的?”
米周跟她们反复使眼色,最后把视线落在了何零露身上,袁杉跟老幺也跟着纷纷看过去,满脸都是旺盛的求知欲。
一时间,所有压力都落到了何零露这里。
何零露顿时坐立难安,支吾着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毕竟她从来都没想过要怎么跟人介绍顾炎,也没做好准备去跟人分享那些最隐秘的回忆。
正犹豫着,餐厅忽然进来一拨人风风火火往里走。何零露听见动静下意识去看,还没转头,先被疯狂捶桌的米周吸引注意。
“嗷嗷嗷嗷!”米周大吃一惊:“怎么那么巧!”
何零露一头雾水,不知道她瞎激动什么,直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空洞的目光猛地跟一双冷而漠然的眼睛撞上。
这两天,顾炎有同学从外地来看他,夜里约着出来吃个饭,几个大男人绕着街道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最后不约而同挑了个重口味的店。
陈星今天晚上没事,也顾炎被喊了过来,这会儿很有眼力见地给大家倒茶,问大家单要辣锅还是鸳鸯的。
“当然要鸳鸯的了,顾炎就不怎么吃辣。”有人说。
陈星意外:“啊,怎么会,现在还有人不爱吃辣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顾炎从小在南方长大的。辣的咸的他都不行,特别爱吃甜的。以前我们有人过生日,他一个人能干掉一半的蛋糕。”
陈星更加理解不了了:“蛋糕不都是女孩子爱吃吗?”
他赶紧找顾炎求证,喊了两遍炎哥却没人理。抬头看过去,顾炎才刚将视线从不知什么地方收回来。
“少放屁。”他闲散地坐着,脸色不是很好:“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们的嘴。”
何零露:对不起,我不吃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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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