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父母和沈南风的对话,陆拾安有些心不在焉。
他放空思绪,下意识去听自己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
这晚他很早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书桌上,那瓶指甲油在夜里格外深沉。
六月的天气,他却手脚冰凉。
陆拾安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发梢挠在脸上痒痒的。
翻来覆去,又将手按在心口,感受着心跳的跳动声,眼皮子突然变得很沉。
怦怦,怦怦怦。
对于陆拾安来说,听心跳入睡是一个很有效的方法。
然而,这次入睡,他还是梦到了最不想梦到的情景。
梦里天蒙蒙亮,院子里的杂草被拔得干净,生锈的镰刀放在长着青苔的墙角。视野一转,看得到茂密的树冠,那是一颗很大的树,大到在院子里就能看到。
村子里的路都是泥地,下雨后坑坑洼洼,车来人去后又是另一番景象。
视野跟着路边的草慢慢挪动,看得见脚,脚上凉鞋有处开了,所以走得很慢。
靠近那颗大树后看得见一口井,视野会拉得很近,像是有人探头向水井里看。
井底是黑的,看不清,上面一点会有光,可以看见蛛网,以及缝隙中的泥巴。
宛如按了暂停键,这一画面停了很久。
直到画面再转,定格在小卖部一瓶劣质指甲油上,一两块钱一瓶。
有时画面会晃一下,转而又切回去。
其他也是这样的,或是货架上的小零食小卡片,又或是小发卡头绳。
“……”
陆拾安从梦里醒来,出了一身冷汗。
怦怦,怦怦怦!
他的心脏跳得急促,呼吸也有些快,身上却觉得冷。
掀开窗帘,窗外月光明亮。
夜深了。
犹豫了很久,陆拾安还是抓起了桌上的指甲油,他轻手轻脚推开卧房的门,走到沈南风卧房门前。
指甲油的瓶身是冷的,复杂的花纹埋进手心,掌心有些黏。
陆拾安下意识去摸心口,心跳得很快,耳朵也有些烫。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
“叩叩叩——”
“哥哥,睡了吗?”
这话说出口时耳膜都被心脏鼓动,陆拾安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在发抖。
周围的声音被放大,月光穿过走廊尽头的阳台,在地板无声蔓延,蝉鸣在其中流动。
门内响起的拖鞋与地板的摩擦声,不久是门把手转动的“咔哒”声。
门开的那一刻,陆拾安匆匆低头。
手里的指甲油却突然掉在地上,与地板磕撞的声音清脆,却让他耳脸更烫。
他蹲下身去捡的同时,沈南风也弯腰,先他一步将指甲油捡了起来。
瓶身完好,没有被碎。
沈南风穿着宽松的短袖短裤,鼻梁上还挂着眼镜。屋内电脑还开着,看样子是在查资料。
他把指甲油还给陆拾安,又问:“又做噩梦了?”
陆拾安点头,然后又摇头。
沈南风见状,侧身,示意小少爷进屋。
以往陆拾安睡不着或是做噩梦都会来找他,他也这样把人请进屋谈话。
夏夜难免有些热,今天这小少爷鞋也没穿就过来了。
于是他从一旁鞋柜上拿了拖鞋给他。
将人请进屋后,他看着小少爷手中的那瓶指甲油,问:“是要找我涂指甲油吗?”
人需要独处,也需要陪伴和倾听。除此之外,分享也是一种乐趣。
他将手伸过去,小少爷一愣。
沈南风解释:“我见你并没有在自己手上涂,大概是有什么顾虑。”
他又指了指身后的电脑,上方页面还停留在“指甲油的成分”那页上。
“不介意的话,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
以前那样,从抑郁期过来那段时间,陆拾安对很多东西都提不起兴趣,偶尔有兴趣却也懒得行动。于是把想法告诉沈南风,后者会将他的想法实施。
一个人行动难免随心,想就做,不想就算了;但两个人的话,感觉不一样,会被带动。
但当真正了解那些东西后会发现,其实挺好玩的,比如折纸,放风筝,野餐,又或事吃东西,睡觉等。
“我倒是不介意,哥哥呢?用我们小女生的东西会被别人说的吧?”
沈南风见这小少爷笑了,也笑了笑:“涂指甲油这件事其实并不分男女,只是人们见惯了女生涂,于是在主观上把‘涂指甲油’与‘女生’绑在一起,现实中这样的事很多,比方说,丈夫赚钱养家,又或者妻子做家务带孩子,但只是刻板印象罢了,对调过来并不影响什么。”
陆拾安每次都能在沈南风这里听到这样新奇的说法。这次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感觉。
见人没有反对,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把颜料涂匀,涂完一只手下意识吹了一下。
反应过来,心里一紧,他偷偷看了眼沈南风的表情。
跟平常一样,脸上没什么表情。
感受到小少爷打量的视线,沈南风心下奇怪。
陆拾安是个固执的人,若是有心做一件事必然会把这件事做完,甚至会尽力做好。
可他突然停了下来。
沈南风问:“涂完了?”
陆拾安弯了眉眼,点头:“对啊,接下来换哥哥给我涂。”
说着他把指甲油放到另一边,伸出了手。
沈南风习以为常,小少爷以为自己是女孩,对这些事物乐此不疲。
涂指甲油不算什么,留长头发穿裙子也没问题,但自从刷视频刷到“女生内裤上的蝴蝶结是什么作用”时,小少爷发现自己内裤上没有,于是他也要。
陆拾安知道沈南风会缝制东西,当时年龄小不懂事,且还在抑郁期……于是蝴蝶结是他缝上去的。
现下,小少爷伸出手,冷白肤色,指节纤长,青紫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这是沈南风第一次给人涂指甲油,担心涂到外面,于是按住小少爷的指节,将一层指甲油刷在指甲上。
末了,又学小少爷那样吹了一下。
陆拾安缩了一下手,微微偏了脸,小声说了句“痒”。
沈南风:“?”这不是涂指甲油的正常步骤吗?
陆拾安不解释,沈南风继续照葫芦画瓢。
左右这小少爷比他懂得多,总不会出错。
而当涂完手上的指甲后,小少爷说想在他这里静静。
于是沈南风又回到了电脑前,查了查发现很多指甲油都是速干,自然风干也可以。而小少爷之所以这样吹……很像他练完毛笔字吹干墨迹那样。
“……”
沈南风又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指甲油,暗红色,相较小少爷那样的皮肤,他涂来不算好看。
去看另一边,小少爷正在给脚上涂指甲油。
“哥哥是要寻亲吗?”
小少爷忽然问了这句。
沈南风并不诧异,他们说话的时候没有避着陆拾安。
听他问起,半开玩笑道:“嗯,安安怎么问起这个了,是想帮我一起找亲人吗?”
听到“亲人”两个字,陆拾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和沈南风无话不谈,这个时候却有些犹豫,只犹豫了一会儿,他突然想清楚了。
他跟哥哥都住一起这么久了,应该也算家人了。家人的家人,四舍五入也算他的家人了……
“哥哥,你说的那个地方,那棵树,还有井,我见过。”
陆拾安跟他说过,他有时候会做奇怪的梦,梦到他出现在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甚至很多时候,看到某间事物,脑子里会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他说这是心源主人的记忆。
于是沈南风把电脑关了,给小少爷倒了杯水。
“细说。”
陆拾安将他梦到的场景详细叙述了一遍。
这个梦他做过很多遍,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在听到视野停在“小卖部的指甲油”上时,沈南风忽然知道小少爷做这些事的动机了。
他在帮心源主人完成愿望。
而此刻,他想为自己寻亲提供帮助,但有所顾虑。
“不论如何,我先谢谢安安了。”
这声道谢真心实意。
陆拾安低头,扣着手上干了的指甲油,声音闷闷的:“哥哥之后会搬出去住吗?”
沈南风把他今后的打算告诉这小少爷:“如果找到亲人,我会先看看他们的反应,他们要是不接受我,那我回去也是招人嫌……”
陆拾安心里一揪:“如果他们希望你回去呢?”
“那我会在那边小住一段时间……不过安安,我是个成年人,有工作,有自己的生活,不会把所有时间都花费在一件事上的。”
原本提起的心在听到后面那句话时放了下来,陆拾安觉得庆幸的同时,又觉得自己阴暗。
尽管他身边有疼爱他的父母,关心他管家,但他不希望沈南风走,因为最了解他的还是沈南风。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陆拾安心里忐忑:“那哥哥,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吧?”
沈南风挑眉:“可以,但要先听听宋女士和陆先生怎么说。”
于是,陆拾安彻底松了一口气。
“……”
-
没过一会儿,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沈南风开了静音,瞥了一眼窝在床上睡的小少爷,脚上指甲油没涂完,瓶盖倒置,瓶口开着。
他轻手轻脚过去将这瓶指甲油拧好放在桌上,又点开微信消息。
苏屿发来的。
他说这次案件有了结果,是巧合。
通过查聊天记录,发现5元司机跟朋友打赌找妹子搭讪,不成功去景区跳水,且这名司机曾是个跳水运动员。
这算是扰乱治安。
而推小少爷下水的那个女生患有精神病,她怀疑自己男朋友出轨,又觉得小少爷漂亮,怀疑两人有一腿,于是脑子一热把人推下去了。
这样的事也在女生同学身上发生过。
由于精神病人在意识不清醒时伤人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案件结束后人就被监护人带回去了。
至于那个喊跳水的女生,如果三者并没有关系,那也确实算是口误。
先前被当做证人去做笔录,做完后便让人回去了。
综上,这件事被判定为意外。
而陆家这边也查出,那天管家忙着准备小少爷生日的事,准备做惊喜的礼物到了,便让保安偷偷把东西搬回去。
于是才给了小少爷溜出去的机会。
至于景区摄像头,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确实只能算是意外。
最后,落水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