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校门口,沈南风就接到了苏屿的电话,后者说他还有事,之后再来拜访。
大概是他们接手的案子又有了新的进展,沈南风想。
而再找到童安等人,他正和那个叫景明的青年交换联系方式。
从相处的这段时间来看,这个叫童安的女孩在学习能力强,但生活常识匮乏,同时又有很强的自尊。
看童安的样子,并不想跟景明交换联系方式,但最后推脱不过,且当事人妈妈都开了口。
于是,宋女士与景明交换了联系方式。
童安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个方法挺好的。
回去的路上,沈南风通过后视镜看童安,他看起来很疲惫。
在听宋女士谈起童安在学校做了一套试卷时,他想到小少爷的精力不足以支撑那样强度的思考,会觉得累也正常。
回到陆家别墅,童安果然回了卧房睡觉,中午饭都没有吃。
童安睡觉没有反锁房门的习惯,大多时候都只轻轻合了门;而陆拾安不一样,他要是耍脾气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
宋女士将房门关紧,压低声音问沈南风:“angel睡着了,Mr.沈,你觉得安安和angel是同一个人吗?
沈南风摇摇头,他说不清。这件事太诡异,不单纯像是心理上的问题。
或许真如网上所说,是童安的执念未消,所以才附身在小少爷身上。
宋女士也听不懂这些神啊鬼的。
同陆先生商量过后,他们决定找一位懂行的人看看。
都说市郊寒山寺有位大师很灵,于是宋女士打算带人去看看。
想着也不能伤了孩子的心,便找了个借口,说是上山祈福。
童安听后很开心。
那天一大早童安就把自己收拾妥帖。
这倒让宋女士有些惭愧,最后托了沈南风带人去寺里。
沈南风没意见。
“……”
上山的那条路香客众多,大都徒步上去,于是他们也步行上山。
童安这次穿得简便,短衫长裤运动鞋,临走前宋女士拿了顶帽子给他遮太阳。
此刻他正好奇地看向前方。
“沈老师知道路吗?”
沈南风不知道路,但自从来这里上香的人多了,路也就好认了。
于是他道:“跟着大众走。”
路上各式各样的人,有网红来打卡的,也有替家里人上香祈福的,还有来找人解惑的。
沈南风看着跟在身后的童安。
“这里人多,不介意的话我拉着你走。”
童安介意,但放眼四周,人确实多。
为了不给人添麻烦,他小心翼翼的把手递过去。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
沈南风在心里回忆以往种种,每次遇到选择,童安总会下意识去看别人的反应,往好听了说这叫察言观色,往不好听了说就是看人脸色行事,没有主见。
他又想到童安跳级的事,宋女士将她从校长那里了解到的事情告诉了他。
每一处都充斥着怪异感,于是他装作随意的问:“童安,当初是家里人让你跳级的还是自己想跳级的。”
听到他的话,童安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却又在目光相撞时匆匆错开。
他偏了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不需要说,沈南风就知道了答案。
看见少年脸上的纠结,他选择把这个话题揭过。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大学选专业的事……在不喜欢但有用的专业和喜欢但没什么用的专业之间我选了前者。”
童安眨了眨眼,语气犹豫,似是想安慰他:“不喜欢的专业都这么厉害,已经很好了。”
吃软不吃硬,有同情心,但更多的是提供精神支持,而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沈南风将这点记在心里,同时调整与童安谈话的方式。
“童安,你是怎么看学心理的人的?嗯……我老同学说我是心理变态。”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沈南风感受到童安似乎愣了一下,他牵着的手也僵住了。
很短,只在一瞬间。
“……”
过了大概不到一分钟,童安的手开始出汗,脸也有些红。
似乎是在想该怎么安慰。
喜欢把别人的事往身上揽,不回答别人的问题会产生负罪感……看样子经常被当做情绪垃圾桶。
沈南风再次总结。
看人开始着急,他打算再换个话题,话到嘴边,就听见童安说了句“抱歉”。
沈南风一顿。
童安把头别向一边:“我不太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好像不管我怎么说,其他人都觉得我在炫耀。”
末了,他再次道歉。
这倒让沈南风有些意外。
在他的认知里,童安不会与其他人谈论与自己有关的事,他觉得自己占据了小少爷的身体,所以愧疚,同时,就连平时很小一件事都要同别人说一下,甚至是经过他人同意。
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不过,有一点,童安不会说谎,更多的是沉默。
见人自责,沈南风觉得难办,于是换他安慰人:“没事,他当着我的面说的,我们是朋友,他在跟我开玩笑呢。”
这是真的,不管苏屿怎么说他,到最后他提的小要求无一不满足,简直是很可靠的一个朋友。
童安有些心不在焉,他忽然问:“朋友都是这样的吗?可以互相开玩笑?”
沈南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童安死时大概是12,且频繁跳级,平时应该没有什么常联系的朋友,而稳定下来时已是高中,周围的人不是同龄人,很多话题都聊不到一块。
至于跳级这件事,极有可能是家里要求的。
“朋友么?平时插科打诨,说着不想吃一点亏,但遇到困难了会骂骂咧咧过来帮忙,要是没提前说还会臭骂你一顿,说是不是朋友了,这点忙都不愿意让他帮忙……这是我理解的朋友。”
童安听得出神。
他被沈南风拉着走,再次将目光放在地上。
“这种也算哦。”
听到沈南风的话,童安没明白,问了一句:“这种……是哪种?”
他问这话时忐忑,印象中有同学不喜欢一件事被问多次。
但沈南风不会,他所做的事需要耐心,且他要照顾的人大都在破碎边缘,稍一不注意,可能就碎了。
他缓缓抬了手,示意童安看,同时缓声解释:“你看,我牵着你的手,你可以放心走,遇到障碍或是其他的,我会告诉你,带你走另一边。”
童安一愣,似乎是这样的。
“沈老师是个可靠的人,我相信你。”
被沈南风牵着的时候,他全心全意相信他。
缺乏安全感。
沈南风在心里记录。
同时在想,今天也算有些收获。
童安的心防很重,不会跟其他人说自己的事,也不跟其他人说自己身边人的事,像个闷葫芦。
若是以往,沈南风试探到这里就停下了,但此时此刻,看着这张与小少爷一模一样的脸,似乎想跟自己说些什么。
尚未来得及思考,他便开了口:“那童安,要试试跟我当朋友吗?”
童安抬眼,肉眼可见的,脸上的情绪是期待的。
“可以吗?”
情商不等同于智商,在人情世故上,童安终究比不得沈南风这个学心理,且在社会上摸爬打滚了这么些年的人。
沈南风理所当然:“当然可以。”
童安仰头,看着他:“可以把任何话跟朋友说,对吧?”
沈南风挑眉:“如果你觉得可以跟我说的话。”
“那沈老师,可以歇会儿吗?腿酸。”
“……”
-
光顾着聊天,都忘了小少爷的身体很差,走两步都会累的程度。
童安走了这么久都没吭声也是难为他了。
沈南风去路边的小摊买了瓶矿泉水给童安。
后者很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这样相处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沈南风决定再加一把火。
于是在人喝好水后跟他讲道理:“以后不用跟我说谢谢,拿钱办事,我拿了陆家的钱,就该照顾好安安,所以,要是有哪里难受,千万不要怕麻烦,不然这钱我拿着良心不安。”
童安点头,表示知道了。
沈南风松了口气,想着这样难免会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于是又加了一句:“童安也是,要好好照顾安安的身体,虽然宋女士和陆先生不会给你发工资,但还是麻烦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安安的身体了。”
童安眼睛一亮,他红了脸,有种被赋予众望的感觉。
“沈老师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安安的,只要你不觉得麻烦,我会随时找你帮忙的。”
拍了拍少年的脑袋,沈南风放缓了声音:“乐意之至。”
“……”
后面上山的途中,童安果然放开了不少。
甚至会跟沈南风说路上的风景,问一些很天真的问题,比如问他有没有见过某种杂草野花,盯着路边的纪念品看……
习惯下意识思考他人行为的沈南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童安这孩子很有可能没来过寺庙,当然,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以前的她是不外出的。
不过,总是习惯往最糟糕了的方向想的他,也想到了一个细思恐极的问题:先前他跟小少爷去童安的老家,那里四面环山,然而,就是住在这样一个环境下的童安……为什么会对山上的东西这么好奇?
就像是被人限制自由一样。
怎么可能?他宁愿是自己想多了。
-
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网络的普及为人们的生活提供便利。
因此,宋女士早已将陆拾安的信息发给了寺里的小师傅。
沈南风不信神佛,之所以带着童安来山上,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来玩的。
除此之外,就是看看童安的反应。
根据陆家查到的信息,童安的亲生父母是跟她一起遭遇交通事故的,两人当场死亡,只童安被送到了医院。
而童安的原话是,她在路上被车撞,然后就出现在医院了。
显然,童安的说辞与事实不符。
但实际上,确有其事。那是童安第一次出车祸,第二次则是与父母一起。
车祸。小少爷也是因为车祸才变成这样子的。
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山上香客众多,童安对什么都好奇,看人解签,或挂祈愿签。
挂满红绸的树上,写着数不清的陌生人的名字,他们将心愿写在上面。
沈南风见童安感兴趣,问他:“要试试吗?”
但作为一个学心理的,不能在孩子面前这么扫兴。
“沈老师,会不会太破费了?”
不管是童安还是小少爷,本质上都是个孩子,对没见过的事物好奇在所难免。
万事总有第一次,沈南风不是什么封建家长,不会觉得没用就若无其事地忽略,何况——
“机会难得,错过了,下次遇到就没这样的心情了。”
童安看向他,不知在想什么。
他带人去旁边写字,童安不会用毛笔,晕开的墨让本就难辨字迹更加“艺术”。
童安不敢下笔了。
“沈老师,还是你来写吧。”
沈南风诧异:“非要用毛笔吗?”
童安忽然反应过来,手指蘸了墨在上面写字。
平平安安。
“……”
下山途中,童安体力不支,是沈南风把人背下去的。
对于不好好吃饭的人,当然不会沉到哪里。
回去路上,童安在车上睡着了,到陆家别墅,再次没赶上午饭。
沈南风将从路边买的护身符放在他枕边——看了几眼,大概是喜欢的,却又不敢说。
童安太过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