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传瘪了瘪嘴,顶着大哥冷酷无情的目光,认命地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再次提笔。
即使累得胳膊都麻木了,他落笔时也是横平竖直,几乎没有颤抖。
忽然,有下人扣响了书房的门:“少庄主,庄主请你去霜红园。”
“霜红园?父亲把秦家人请到那里去了?”孟休搓着脸起身,“好,我去一趟。”
幼弟孟传猛地抬头,面露期待之色,急切道:“那我呢?”
那下人道:“庄主并未提及小公子。”
孟传伸手一捉,拉住了大哥的袖子央求道:“大哥,让我也一起去吧,父亲不会生气的。”
孟休轻飘飘睨他一眼:“我会生气。”
“……哦。”
孟传打了个寒颤,蹭的放开手中的袖子,比起疼爱幼子的父亲,他更害怕这个“铁石心肠”的大哥。
孟休丢下一句话就推门而出:“传儿,你好好写,起码十张,等我回来检查。”
“知道了。”孟传垂头丧气。
恰逢初秋时节,还不到霜红园色如烟霞风景最盛的时候,但红绿交错晕染,也别有一番风味。
孟休从另一个小门进入园林中,特意绕了一个大圈,迎面向父亲和秦家的贵客走去。
“小子孟休,见过秦家主、秦小姐,见过各位长老、公子。”他团团执礼,脸上带着春风般和煦的笑意,好一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孟肃笑道:“休儿,还不来见见秦家大小姐,你也快到成亲的年纪了,我们做父母的就免不了要操这一份心喽。”
婚约双方都已到场,就能顺理成章地谈到联姻一事,然后让秦家提出解除婚约,此行的目的便算是达成了。
孟休依言上前:“秦小姐。”
秦思悯冷冷点头,就没有其他反应了。
秦瑞假意责备女儿道:“思悯,孟少庄主在同你说话呢。”
“……孟少庄主。”秦思悯僵了一下,低头行礼。
“诸位见笑了,小女不善言辞,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孟休忽的提高声音:“哎,父亲操心孩儿的婚姻大事,但联姻一事也要看双方是否愿意才是啊。”
孟肃皱眉,休儿想做什么,这和他先前设想好的流程不太一样啊。
“休儿不愿?”
“不愿。”孟休坦然道,“孩儿的妻子必然是齐圣山庄的主母,在外需交益友、结善缘,在内需理中馈、抚臣仆,既要斡旋得失而为众女官之表率,又要调停恩怨而为众宗妇之典范。”
“秦大小姐天生剑意,凛然刚正,就更不该困于宅院,为男子蹉跎青春了。”
秦瑞眉毛一挑,对这位少庄主又高看了一分:“少庄主的意思是……”
“我齐圣山庄重文,而蓬莱秦家尚武,何苦要让两个不合适的人结为夫妻,相互磋磨半生呢。”孟休悠悠叹气道。
本该是由秦家提出的退婚,最终却从孟休口中说了出来,但他给出的理由又让人挑不出错,将分寸把握得极好。
秦瑞也笑:“孟少庄主深明大义,伯严兄,你看,我俩操心儿女的婚姻,但他们可未必领情啊,要不这婚约……”
孟肃做出为难的样子:“这婚约毕竟是家父与秦老家主定下的,我们也不好辜负老一辈的一番心意呀。”
两人相互推阻几句,最后仍然是解除了这桩婚事,将婚契拿到手后,双方皆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就算不再是姻亲,秦家也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自然要在齐圣山庄留住一两日,安排好秦家人的下榻处后,孟肃一把将想走的大儿子拽入了里屋。
“休儿,你想要做什么,不是说好让秦家来提出退婚的吗?”
孟肃有些气闷,虽然最后的结果和预期的一致,但大儿子又不听话了,让这位人前温文尔雅的孟庄主颇为苦恼。
孟休没心情管他急得跳脚的父亲,已经一手环胸,一手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孟休!”孟肃心里窝火,“我问你话呢,你这么做让人家小姑娘多没面子,以后还怎么嫁人!”
孟休懒洋洋:“可人家也未必想嫁啊……我有急事,等你们假惺惺地应酬完不知还要多久,倒不如直接快刀斩乱麻。”
孟肃察觉到儿子隐隐的烦躁,疑惑道:“你发现了什么?”
孟休问:“今日来访的秦家子弟中,最好看的那个是谁?”
“秦家就带了那几个姑娘来,容貌最出众的就是秦大小姐呀。”孟肃大惑不解。
孟休啧了一声:“男的!”
“你是说秦阁主?”孟肃这才恍然大悟,“他叫秦昆玉,是秦家上一任家主的亲传弟子,秦家主的小师弟,现今掌管着玄鸟阁。”
言罢,他警惕地盯着儿子:“我警告你,你可别乱来啊。”
孟休轻踢了他一脚:“我不好龙阳!”停顿一下,“那人修为如何?”
“出了名的朽木,勉强到了炼精化气初期——你该多关心一下各门派的消息了。”孟肃被儿子踢了也不生气,侧身躲开后回答道。
孟休沉下脸色,郑重道:“不,那个秦昆玉绝对不简单。”
“什么?”
面对父亲的疑问,孟休指了指自己的丹田:“你知道的,我在用灵气蕴养一柄神器,至今已三年有余,神器也只是不再抵触我的控制罢了。”
孟肃微微颔首,整个齐圣山庄,除了孟休之外,只有他知道所谓的“修为尽失”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孟休得到了一件上古神器,然而神器有灵,不愿为他所用,孟休就将神器纳入丹田,不断地用自身的灵力与神器的气息磨合,用了三年才有了些许效果。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外界传闻的修为尽失,只不过是孟休为自己全力蕴养神器,因此无法调用过多灵力而捏造的借口。
“这和秦阁主有什么关系?”
孟休目光深沉,高耸的眉宇让他的双眼蒙上了一层阴影,神色晦暗不明。
“在接近他时,神器出现了一些异动。”
“它似乎……很亲近秦阁主。”
…………………………
此事已毕,秦家人也不再多做停留,第三日就启程回了蓬莱十一岛。
谭奇许是玩累了,一路上都异常的安分,秦琢对此很是满意。
“秦思慎来找过我了。”谭奇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你最好称他为敬终公子。”秦琢看着走路歪歪斜斜、脚下都打着飘儿的谭奇,放慢脚步,扶了他一把,“他来找你做什么?”
谭奇推开秦琢的手,倔强地表示他自己能走。
“他问我有没有本命灵器,还说最近藏珠堂在整理秦家宝库,届时会有许多灵宝分发给族中子弟,他可以帮我挑一件品质好的,可我不知……不记得了,而且你也说让我离他远点,就没有答应。”
“是该如此。”秦琢微微颔首。
“所以我有本命灵器吗?”
“据我所知,没有。”
“以后会有吗?”
“别急,等你突破到炼气化神的境界,藏珠堂的宝贝够你挑的了。”
“那还要好多年呢……对了,昆玉师叔,你为什么要我远离敬终公子呀?”
秦琢脚步一顿,侧过身看着谭奇,见他的双眼懵懂又清澈,带着一派没有被人情世故污染过的天真。
秦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你能听懂的话来说,家主对如今的少主并不满意,恰好敬终公子对家主之位有意,而他的能力,秦家上下有目共睹。但家主举棋不定,长老堂主都不敢轻易站队,我们这些依附秦家的人还是少掺和吧。”
谭奇这下听明白了,连连向秦琢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参与其中。
他们出去的几日,玄鸟阁有其他守卫看管着,出不了大问题,可是当两人踏入玄鸟阁的大门时,却听到一阵争执声传来。
“那……灵宝,不,不好……去换、换掉!”
“相信我,这是好东西,特别适合阁主。”
“不、不信,你……你去跟藏、藏珠堂主说……”
“帆弟,你想想,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明、明明,总是……骗、骗我。”
“哎,这可是要送给阁主的灵宝,我怎么会乱来!”
“……”
前些日子,秦家管理宝库的藏珠堂计划重新整理一份灵宝名册,还向玄鸟阁借了些人手,许诺结束后不但有工钱领,所有帮忙的人还可以各挑一个低阶灵宝带走。
多亏秦家财大气粗,换个弱小些的家族都不敢这样雇人。
“润风,泽田。”秦琢略微提高了嗓门喊道,“藏书阁禁止喧哗。”
乍闻阁主的声音,争执中的两人一下子噤声了。
紧接着,书架后探出两张相似的面孔来。他们两人,一个叫许云烟,字润风,另一个叫许雨帆,字泽田,是一对同胞姐弟,今年二十又三。
许氏姐弟的父母是秦家的家臣,在一次与异兽的战斗中意外丧生,秦家怜姐弟俩幼失怙恃,便交于前任玄鸟阁主抚养。
上一任玄鸟阁主就是如今掌罚的悬镜堂之主,但是许氏姐弟更喜欢玄鸟阁,就没有跟着去悬镜堂就职。
反正都在摩星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在哪儿不一样?
秦琢问:“怎么吵起来了?”
许雨帆和许云烟乖乖立正站好,对视一眼,许云帆便把姐姐往秦琢的方向一推,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地盯着地面。
“润风,你先说。”秦琢开始点名了。
许云烟搓了搓双手,说:“藏珠堂主不是让我们自己挑灵宝吗?我一眼就看中了一把灵剑,觉得这把剑特别适合阁主,就将它带回来了。”
秦琢听完,又向面颊憋得通红的许雨帆抬了抬下颌:“泽田有什么想说的?”
许雨帆的脸红扑扑的,但是他有先天的口吃之症,一着急就更说不出话来了。
“阁、阁主……那把剑就在、在……”
他结巴了半天,秦琢耐心地等他的舌头转过弯儿来,并不催促。
“在……姐姐房里,可是,那把剑,太差了,不、不好。”
秦琢温和道:“所以你想让润风去换一件灵宝?”
许雨帆抿着嘴唇点点头。
许云烟一撇嘴:“阁主,我的运气如何,你是知道的。我有一种感觉,这把剑会非常适合你。”
“又、又是……运气,你不能,总、总是迷……信运气。”许雨帆磕磕绊绊地反驳。
说起许云烟,秦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因一件事——她的运气特别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扔骰子,说扔几就扔几,走在路上能捡银票,和别人打的赌从来没输过,凡是涉及概率的事,似乎连老天都在偏心她。
旁人将此当做饭后谈资,只有她的弟弟忧心忡忡,担心许云烟太过相信自己的运气,将来会因此吃大亏。
听完事情的经过,秦琢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对许云烟道:“能先把剑取来让我看看吗?”
“我这就去拿!”许云烟哒哒地从前门跑出,差点踩了门口假寐的黑石子一脚。
“阁……主!”许雨帆急声道。
秦琢冲他摆了摆手,安抚他说:“无妨,先看看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