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子此言一出,秦琢顿时停住了所有动作。
“武、侯、奇、门……”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面色由白转青,眼中满是不解,“你怎么会有武侯奇门的传承?!”
古往今来,世间得到了“武”字作为封号或谥号的人很多,但若不作特别说明,大家口中的武侯指的就只有诸葛丞相一人。
蜀汉武乡侯诸葛孔明,追谥忠武侯。
风尘子为自己起个名字都想了整整六百年,真实的年龄当然只会多不会少,活了一千八百多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然而……
“这里已接近关东地界。”秦琢加重了语气,“诸葛丞相从未到过此地。”
风尘子嘀咕起来:“他是没有来过,但果儿姐姐来过啊——不但来过,果儿姐姐还把我丢在这里了……”
听上去很是愤懑不平,还有几分委屈,像是被主人丢弃的小动物。
又是果儿姐姐?这位神秘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若她真是灵果所化的精灵,又是怎么得到诸葛丞相的传承的?
秦琢想了想,干脆直接问风尘子:“你说的果儿姐姐是谁?莫非是武侯门下某位声名不显的传人?”
“果儿姐姐不但是武侯的传人,而且还是唯一继承了武侯奇门的传人!”风尘子的嗓音顿时高昂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兴奋与自豪。
秦琢便顺势小小地捧了他一下:“哇,听上去是个相当厉害的修士啊,敢问我是否有幸得知她的大名呢?”
言下之意,就是别总是喊着“果儿姐姐”“果儿姐姐”的啦,你还没说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风尘子就说:“那你可要听过好了,果儿姐姐大名诸葛果,正是诸葛武侯的女儿!是武侯为数不多的弟子与后代中,唯一学会了武侯奇门的人!”
诸葛果?
居然是诸葛果!原来是诸葛果!
诸葛果据说是诸葛亮唯一的女儿,虽然关于她的记载并不见于任何正史,但在世人口口相传的故事中,诸葛果相貌美丽,终生未嫁,在成都朝真观修行,最终得道。
尽管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秦琢还是实打实地吃了一惊。
“你看,我真的有武侯奇门的传承哦。”风尘子得意洋洋,快言快语,秦琢几乎可以想象到一个虚幻的小人叉腰的模样,“只要你带我离开这里,这份传承就是你的啦!”
他还没得意多久,就听秦琢一声:“不对!”
风尘子也愣了:“咦?哪里有不对?”
秦琢微微眯起了双眼,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会令他线条柔和的凤眸更加锐利,给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的存在带来些许压迫感。
“你确定,学会了武侯奇门的只有诸葛果一人吗?”秦琢漫不经心地问道,似乎只是随口像风尘子确认一遍。
风尘子道:“反正果儿姐姐的几个哥哥都没能学会,哦,那个姜伯约也没有,武侯只教了他兵书,不曾授他玄门秘术。”
“是吗?”秦琢微微一笑,“那诸葛琢呢?难道诸葛琢也没有学会吗?”
根据刘备所言,那时的秦琢以诸葛为姓,是武侯身边的书童,可是他连伏羲八卦都能学会,同出一源的武侯奇门又怎么可能不懂呢?诸葛丞相不是一个会藏私的人,既然诸葛琢有这个天资,那他肯定愿意传授。
谁料,风尘子突然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尖叫了起来,山间奔流的狂风也愈发猛烈。
“诸、诸葛琢?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这不可能啊!”
秦琢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就凭我得到了昭烈帝的传承。”
这确实是个很好用的理由,知道刘备的魂魄困在少昊之国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少,有心之人稍加打听就能知晓。
刘备对秦琢青眼有加也不是秘密,秦琢从他身上拿回了一片山海玉书,说自己得到了昭烈帝的传承,也不能说是错。
风尘子恍然大悟:“嗐,原来是昭烈帝的传人啊!”他自顾自地完善了逻辑链,“若是昭烈帝的传人,那岂不是果儿姐姐的同辈?啊,不对不对,诸葛瞻娶了刘禅的女儿耶,可是刘禅又称武侯为相父,那刘备和诸葛亮……”
秦琢忍不住提醒道:“其实刘后主并没有算错辈分,荆州刘表是武侯的姨夫,刘后主与武侯确实是同辈。”
“啊呀!原来是这样吗?你们人族真是麻烦……”风尘子嘟嘟囔囔。
秦琢轻松地把话题拐回了正规:“所以那位诸葛琢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此话一出,秦琢感觉到吹彻漫山遍野的风忽然休止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下来,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作为一缕风化作的精怪,这种现象可以等同于风尘子的沉默。
“不方便说吗?”秦琢很是善解人意,“我想你应该不会是不知道吧?毕竟诸葛果似乎很看重你,这又不是什么干系重大的隐秘,她肯定向你提过的吧?”
“果儿姐姐当然告诉过我!谁不知道她最喜欢我!”风尘子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一般,大声尖叫起来,刺耳的声音让秦琢频频皱眉,听完风尘子的话后他却又淡淡一笑,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
“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秦琢越是这种态度,风尘子就越着急,急着要向他证明自己在诸葛果那里的地位。
“我当然知道诸葛琢这个名字,他明面上是武侯的书童,但实际上的身份却远远不止于此!而且他掌握着另一种不输于武侯奇门的术法,根本不需要武侯的法术!”
秦琢一边听一边把他目前所知的各类信息结合起来,相互印证,抽丝剥茧地从中一窥往事。
他觉得必须将风尘子带走,这家伙知道很多东西,即使风尘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凭借与诸葛果相处的经历,只要他能回忆起只言片语,那就是最精确的消息来源!
想到这里,秦琢收敛了面上的笑意,露出肃容。
他抖了抖落在衣服上的雪花,站了太久,导致他几乎要被白雪覆盖全身了。
“好,我答应带你离开。”秦琢冷静道,“我该怎么帮助你?”
“你答应了?哈哈哈,你答应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因为你看上去是个好人!”风尘子兴奋极了,缥缈的嗓音忽高忽低,不断地移动着。
秦琢嘴角一抽:“我确实是,但你不要以貌取人,小心被骗完了还帮人家数钱。”
风尘子随意地应了两声,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
随后,秦琢依照风尘子的指示,换了个方向,离开崎岖的小路,拨开枯枝衰草,踏着根本没有路的雪地,往深山里走去。
雪越下越大,足以没过膝盖,但秦琢身轻如燕,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便向前飞掠,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小坑,如同山间的野狐野狼留下的足印。
虽然秦琢还做不到真正的踏雪无痕,但隐藏自己的足迹是绰绰有余了。
“快!再快点嘛!”风尘子的声音在他周身萦绕,托着他的身体向更深的深林里去。
秦琢淡定得很:“总会到的,你急什么?”
周围的风平息了一瞬,风尘子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不多时,他终于放慢了速度,双眼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暗自记下了周围的环境状况,被风尘子催促着向前方走了几步。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小溪,河道极其狭窄,任何一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跳过去,水流很清澈,河底铺着一层干净的细沙,连碎石都少见。
“昆玉,昆玉!快来搭把手!”风尘子连声唤他。
秦琢连忙走近了一些,好奇地探头望向这条无名的溪流。
只见对岸有一个尖锐的凸起处,在流水微乎其微但长年不绝的冲刷下,形成了一个朝向上游的夹角。
而这个夹角处,正卡着一盏古拙的铜灯。
…………………………
马夫翘着的二郎腿一晃一晃,嘴里叼着一根野草,慢悠悠地赶着老马前行。
人老精、鬼老灵,马老了也通了几分人性,感知到马夫不急,便心安理得地迈着小步,优哉游哉地在路上慢慢跑。
马夫不着急,归根结底是因为掏钱的雇主不急。
他嘎吱嘎吱地嚼着口中的草杆子,舌根泛起了一丝带涩的甜味,马夫握着缰绳与马鞭的双手非常放松,这位雇主是个好相处的,出手大方,说话又客气,这桩买卖做得真令人舒心。
而且这位雇主模样长得真好啊,怕不是哪个高门大户出身的公子吧?
马夫呸的一声吐掉了嘴里嚼烂的野草,用袖口一抹嘴巴,尝试着和车里的人搭话。
“公子不是北地人吧?打哪儿来的啊?”马夫刻意压低了粗犷的嗓门,生怕吓着这位看上去极为娇贵的年轻公子。
须臾,车厢里传出了一个和和气气的答复:“师傅好眼力呀,我是从嘉州来的。”
“嘉州?”马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嘉州是在什么地方。
车内的公子察觉到了他的窘迫,轻笑道:“师傅,知道峨眉山吗?我家就住在峨眉山上呢。”
马夫擦了擦汗,长舒一口气:“哦哦哦,峨眉,峨眉山嘛,我还是知道的……公子为啥子要从这么远的地方过来嘞?”
他得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找人。”
马夫暗猜,这位面善的公子是去探亲还是去访友?从峨眉到这地方,不知他走了多长时间,身边怎么连个仆从都没有?那些富贵人家出门不都是带着一群小厮的吗?
忽然,他便听那位公子的笑声更加明朗了。
“我正说着要找人呢,看,这不就给我找到了吗?”
马夫愣了愣,下意识地停下了马车,急忙转着脖子东张西望,道路上空无一人,两旁只有来不及化开的雪和倔强地从雪被下钻出来的杂草,哪里有人?
“公、公子,您刚刚说了啥玩意儿呦……”马夫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车内的公子沉默了片刻,随后道:“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路边的一丛比人还高的杂草向两边分开,马夫就看见一双比雪还白的手在眼前飞快一晃,然后路边的草丛中就钻出了个人来。
好看!比车里的公子还好看!
这是马夫的第一反应,那个突然钻出来的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玉面上嵌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宛如北地的黑山与白水。
随后马夫习惯性地上下扫视了一番此人的打扮,见他虽衣衫凌乱,也没有佩戴什么装饰,但衣服的面料和针脚皆是不凡,自己一年的酬劳,恐怕还买不起这个人身上的一只袖子。
有钱!
马夫怅然若失地咂了咂嘴,这位兴许是车内那位公子的朋友吧,果然是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友,千万别因为公子哥们的好脾气,就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秦琢艰难地从深山绕回了官道,一抬头就见一名车夫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他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温和地朝那车夫笑了笑。
他的手里还握着从小溪里捞起的那盏铜灯,风尘子说,他就是被困在这盏灯里——从他有记忆以来便是如此。
此时,一个满是笑意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
“昆玉阁主,上来坐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