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校尉与武帝争执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向苏颦打听了秦琢所在,为了活命去找他。
叶司踏入帐内,发现除了秦琢之外,齐圣山庄的少庄主孟休也在。
孟休在此,自然是特意来探听刑天盾的下落了。
秦琢看上去有些心虚,而孟休满脸遗憾,很是懊恼,听到异动,便齐齐扭头看来。
“呃……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叶司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随后祸水东引,“找不到通报小厮,我就自己进来了……苏展眉没有告诉我孟少庄主也在呀。”
孟休道:“我大清早就来了,苏护卫不知道也正常。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卑职叶操德,见过孟少庄主。”叶司肃容行礼。
公主好像提起过,说孟休的修为已经恢复了……不可得罪!
孟休回礼:“叫我孟子戚就好,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叶校尉,果然仪表堂堂、器宇轩昂啊!”
“岂敢、岂敢。”叶司真心觉得孟休的夸赞假得很,但还是要感谢他愿意抽空敷衍自己,“既然少庄主在此,那卑职便不打扰了。”
“不碍事。”秦琢连忙阻止他的离开,“叶校尉不妨坐下喝杯茶水再走。”
因为截胡刑天盾之事,现在秦琢看到孟休就有点心虚;因为长定公主的招揽,他也不愿与公主派系的叶司单独相处。
相较之下,倒不如让这两人坐在一块儿,以毒攻毒。
叶司接过秦琢递去的茶杯,将小巧玲珑的杯子拢在十指间,接着便不再理会孟休,紧盯着对面黑发如泼墨的玄鸟阁主发起了呆。
武帝只说靠近他,没提别的要求,不拨不动的叶校尉也懒得做出更多。
孟休已经从各处详细了解过刑天被重新封印之事,至于下落不明的刑天盾,多数人倾向于刑天把它交给了最后一个与他亲密接触过的秦家执事秦昆玉。
秦家明面上没有否认,那就是暗地里的肯定。
孟休还听到不少人在背后议论秦琢,说他近期走了大运,一个资质下等的废物,竟奇遇连连,更是得了公主的青眼,扶摇直上,抱怨老天当真不公。
还说秦昆玉怕不是使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若他有心,稍稍放软姿态,那张白玉似的皮囊不知该有多惹人垂涎呢。
一听口音,孟休就知道这几个碎嘴子不是齐圣山庄的门生,经过了一番打听才知,说话最大声的那人是姑苏上方山弟子,天资和修为都还不错。
于是孟休扭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上方山的掌教王黍。
王黍虽与秦家——更确切地说是和秦家主秦瑞——不对付,但在背后嚼人舌根可不是君子所为,更别说传出了这么过分的谣言。
至于这人是被王黍关上门来自己教育,还是逐出门派送给秦家教育,就不关孟休的事了。
孟休仔细瞧了瞧秦琢的神色,很好,秦世叔还不曾听说这件事。
他含笑垂眼,抿了一口茶。
常羊山上当然找不出什么好茶,也没有哪家出征会把茗茶当成必需品,而壶中舒展的茶叶是万象洞的明寓道长,以个人名义送给秦琢的礼物。
茶汤浓郁,色泽碧绿,入口绵厚,唇齿留香,连齐圣山庄的少庄主都挑不出毛病。
叶司是个粗人,对他来说好茶还不如井水解渴,但对面的秦琢低眉敛袖,黑发披散在肩头,纤长的手指搭在桌面上,无端地令他脸颊燥热。
叶司急急忙忙地把茶杯往身前一推,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欲盖弥彰。
奇怪,之前明明没有这种感觉,叶司郁闷地打量着秦琢。
秦琢长得好,且知道自己长得好,却总是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不愿引人注意,即使是这样,也依然凭借出色的外貌声名在外。
可现在的秦琢似乎从容了许多,举手投足间,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大气,近乎慷慨地展现着这份不属于人世的清丽。
叶司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什么都敢肖想了。
秦琢见他连喝两杯,便想再次为他倒上,掂了掂茶壶,才发现茶水早已饮完。
“两位先坐,我再去烧一壶水来。”他歉然一笑。
孟休笑嘻嘻道:“真是好茶,我与叶校尉可要多沾一沾秦世叔的光。”
秦琢撩开帘幕出去了,叶司目送他离开,才猛地低下了头,孟休也轻轻搁下茶杯,光明正大地打量起这位立下汗马功劳的翊麾校尉。
“孟少庄主有何指教?”叶司回望过去。
孟休的目光带着十足的侵略性,让他如坐针毡,很不舒服。
论官职,孟休一介白身,而叶司是七杀军的从七品校尉,断没有让他低声下气的道理。
可孟休的背后站着整座齐圣山庄,朝中高官显贵与这座书院沾亲带故的人不少,若叶司想在朝廷混下去,还是不要得罪孟休为妙。
孟休还是一副笑相,侧着身,用手掌支着腮帮子,语气轻飘飘的:“怎么样?秦世叔好看吧?”
“那是自然。”初出茅庐的叶校尉不明所以,老实作答。
孟休翘起食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圈:“那……是苏展眉好看,还是秦世叔好看?”
在天台山上,秦琢才第一次听到苏颦苏展眉的名号,但在与朝廷关系甚密的齐圣山庄中,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除了苏颦是长定公主的亲卫与闺中密友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苏颦是大乾立国以来,第一个因为姿容过艳而落选的七杀军预备役。
五官艳丽,身姿窈窕,气质脱俗,见之难忘,这些特点都不适合长期行走在阴影里的七杀军。
还是个少女的苏颦哭过、闹过,却都没法改变七杀军统领的决定。
好在最后东方介把她要过去,她当了公主的亲卫,从某种意义上说,前途或许会更广,可是仍有一口郁气积压在胸口,久久不散。
这世道还是太苛刻,作为一个女人,你不能不漂亮,但又不能太漂亮。
虽然在大乾法律体系中,男子与女子地位同等,连最迂腐的老人都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宣扬女子不如男子,各行各业也都活跃着女人们的身影。
可总有些植根在骨头里的观念,无论怎样清扫,都会在不经意间突然冒出来。
“苏展眉……她和我是同批进入训练营的,但大我几岁。”叶司先是出了会儿神,随即脸上泛红,像是熟透的大虾,又气又羞,“阁主的外表再怎么出众,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而我也是个男人!孟少庄主以后,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这根本是对他、苏颦、秦琢三人的冒犯!
被叶司这么一骂,孟休反而身心都舒畅了起来。
那些还没来得及传出去,就被掐灭在萌芽阶段的流言蜚语,不曾影响到本人,却真切地影响到了孟休。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起秦世叔身边的人,看谁都像不怀好意。
但叶司,虽然长的像个女人,但确实是个钢铁直男,而且貌似还对苏颦有些好感。
既然他没存着那种心思,孟休就放心了。
话说回来,秦世叔也快二十六了吧?秦家还没给他说亲吗?
孟休摩挲着下巴,目光深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秦琢走出帐去,本不想麻烦小厮,准备自己去取水,谁料刚走出几步,就见有个青衣吴带的女子阔步行来,衣衫下摆呈布着山川流云,宛如一副展开的水墨画卷。
她的样貌顶多算是清秀,但眼角眉梢都带着凌厉的光彩,走姿优雅得像是幽静水潭边漫步的鹤,令观者心折。
秦琢反手把水壶塞进乾坤袋中,停下脚步,端方地行了一礼。
“见过王掌教。”
“玄鸟阁主,可否借一步说话?”王黍面色沉重。
作为上方山的掌教,出行就算不是前呼后拥,也该带上三两弟子,方显礼仪完满,但她今日孤身出现在秦家营地中,着实蹊跷。
况且巡逻的守卫们呢?悬镜堂一脉负责警戒的弟子们呢?
人都哪里去了?!
秦琢心念急转,瞬间罗列出一大串王黍单独来见自己的理由,但无论是哪一个,好像都站不住脚。
他的怔忪被曲解成了迟疑。
“很快,就两句话,说完我就离开。”王黍嘴唇微微翕动,刻意地压低了声音。
这种表情,这种语气,让秦琢很难不怀疑,她是想把自己骗到角落里杀掉。
但他还是跟过去了,两人寻了个僻静的角落,王黍蹙着眉,略带同情地看了秦琢一眼,问道。
“你最近,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对你不太友好的话?”
秦琢又是一愣:“……什么?”
王黍也不做隐瞒:“我上方山出了个逆徒,在外造谣,说了些很是难听的话,此事是我管束不严,教徒无方,我首先要向玄鸟阁主道个歉。”
造谣?
连秦琢这样的好脾气,都不禁在上方山掌教面前拧起眉头来了。
树大招风,秦琢近日的确在百家面前刷了脸,即使有人在背后猜测他是得了天大的机缘,也还够不上“造谣”一词。
更别说让一门的掌教放低身段,亲自对他致歉。
秦琢想了一下,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无需王黍细说,他已经可以猜到是哪种谣言了。
“这真是……”秦琢张了张嘴,遗憾地发现自己骂人的词汇量极度匮乏,憋了半天,才咬牙切齿道,“王掌教不必向我道歉,若是那人真有愧意,让他自己来见我!”
到时候看我……呃,我的师兄师姐们打不打他就完事儿了!
秦琢怒从心头起,连带着看王黍都横竖不顺眼了起来。
王黍道:“玄鸟阁主消消火吧,我今日来此,只提前通知了你们家主,还特意避开其他弟子,这些都是为你的名誉着想啊。”
秦琢并不买账:“那造谣生事的混账叫什么名字?”
“王跃,也算是我的堂侄。”王黍的表情有几分无奈,“并不是我不想将王跃押到阁主面前认错,而是……他来不了啦。”
“为何来不了了?”秦琢不为所动,紧紧地盯着王黍的双眼,清澈的双眸被重重阴霾覆盖,只留下一片漆黑。
王黍没由来地心尖一颤。
对于秦琢,她自然称不上熟悉,所有的了解都是为了针对秦瑞,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在各方情报中,被描写得与小白兔无异的执事,似乎和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如果秦琢能在王黍的瞳孔中,看清自己的倒影,他就会发现自己质问的神情,简直和两千多年前的那位始皇帝如出一辙。
只可惜,此时此刻此地,无人知晓。
王黍深吸一口气:“因为他疯了。”
秦琢挑眉,不带半分怜悯:“真疯?还是装疯?”
“我去查看过,神识混乱,灵台破碎,应该不是装出来的。”王黍道。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疯了呢……”秦琢可惜道。
至于在可惜什么,还是不要细想为好。
王黍道:“他很可能是被吓疯的,眼下呆呆傻傻,动也不会动,嘴里倒是一直念叨着一句话,可我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秦琢情不自禁地问道:“什么话?”
“他在念叨的是……”王黍深吸了一口气,“不周君饶命。”
周负:我是没出场,不是死了!
造谣的都去亖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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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传国玺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