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治下,竟然还有丢弃孩童的事情发生吗?”孟休的神情有些凝重,“明寓道长是男儿身,男孩尚且如此,被丢弃的女婴又有多少呢?待此间事了,我要请汤祭酒写一封表文,奏报于今上。”
齐圣山庄是书院,孟家人是没有在朝担任要职的了,但从这里出去的官宦不少,与孟家往来密切的官员也不少。
明寓道:“孟少庄主的这份心意已是是难得了,只是民间风俗如此,孟少庄主的表文未必管用……啊,我没有说当今皇帝不好的意思,但是皇帝对此,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啊。”
孟休耷拉着眼皮,陷入了沉默。
没过多久,前方忽然传来了邵唐的声音:“常羊山就在前面,大家加强警戒。”
孟休低头看去,远远便看见山体上纵横交错的裂缝,宛如一道道丑陋狰狞的疤,无声诉说着当时情况的危险。
忽然,孟休注意到了山顶有一个小小的白点,好像还在不断异动。
白……点?
是之前那个白衣人!果然是他在搞鬼!
孟休连忙让明寓飞过去,近了一些,发现那白衣人也抬着头向他们望来,笑意掩不住杀气。
而他的手中,正捧着刑天紧闭双目的硕大头颅。
“不好,他拿到了刑天的头!”孟休惊叫,“他、他是不是解开了刑天的封印?”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猜想,白衣人身后的浓雾尽数散去,露出了一个巨人的身躯,不是刑天召唤出的泥人,而是一具真正的血肉之躯!
那个无头躯体手持一面巨盾,身上满是泥土和鲜血,四肢上还有清晰的伤疤留存,块块肌肉隆起,蛮横地昭示着无匹的力量。
巨人每走一步,大地便颤抖一次,爆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刑天……刑天他出来了!”
明寓的嗓音也在颤抖,险些控制不好灵力,把孟休和黑石子丢下去。
孟休还算镇定,轻咳一声,纠正道:“确切来说,是没有头的刑天——刑天失去了头颅,也就失去了理智。”
“回来!都回来!”邵唐厉声大喝,“不要靠近!列阵!”
有了主心骨,四散的烟霞顿时向中聚拢,五彩羽衣在狂风中交织,灵光萌发,将众人护住。
白衣人好整以暇地看着道士们,末了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向他们挥了挥手,径直消失在了原地。
明寓急声道:“大师姐,那人带走了刑天的头颅!”
邵唐深吸一口气,一眨不眨地紧盯巨人的身躯,没有立刻回答。
却见孟休一把将黑石子丢下,用灵力托着它,令它安全降落到地面上,随后对邵唐道。
“我和明寓道长去追,我能感应到他的位置,你们控制住刑天身躯,不要让他跑到百姓居住的地方去!”
邵唐缓缓道:“义不容辞。”
有胆小者缩着脖子嗫嚅:“大师姐……要不我们还是……”
“住口!”邵唐冷冷地横了那道人一眼,“你们修行是为了什么?”
“修行……”
“当然是为了成仙啊……”
众人面面厮觑,零零散散答道。
邵唐指着下方肉眼可见地狂乱起来的无头巨人,声如清泉叩入众人心房:“这,亦是修行。”
“千锤百炼,方成神仙。”
她的面容依旧清冷,七彩羽衣裹在身上,眼前的凶险没能让她有丝毫的动容,仍然超然出尘,恍若谪仙。
“众弟子听令,列——登云阵!”
衣袂如水涌动,向四周飘然散开,站定了八门的位置,道士们的气机在腾挪中逐渐趋同,最终完全合为一体。
邵唐占据了阵眼,五指大张,将四时八风握于指掌之间,灵光落在她身上,气息顿时暴涨,羽衣流光溢彩,光华下满是昂扬的战意。
“黑石子,拜托你再跑一趟,向我万象洞的掌门报信。”
邵唐平淡的声音随着冷风飘荡,黑石子舔了舔爪子,瞳孔里闪着寒光。
随后它一甩尾巴,向来路疾奔而去,三两下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明寓拉着孟休,对邵唐道:“大师姐,那我……”
全力抵抗着无头刑天的威压,邵唐头也不回:“你听孟少庄主的。”她一手平推,像是在抵挡着一座压来的大山,整条手臂微微地颤抖。
看了一眼被无形的力量困在原地的刑天,明寓咬了咬牙,低头道:“我们走。”
“走这边,那个白衣人往南边去了!”孟休抬高了嗓门,“他速度不算快,我们一定能追上的!”
有个年长些的道人叮嘱他们说:“你们不要靠太近,跟住他就好,等候支援。”
“明白。”
明寓与孟休驾风向南,黑石子狂奔往西,邵唐与十几个万象洞道人暂时困住了发狂的无头刑天,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山雨欲来。
…………………………
秦琢在风雪中跋涉,呼出的白雾氤氲了他的眉眼。
小鵹在他眼前上下翻飞,叽叽喳喳,活力四射。
“昆玉阁下,您已经好久好久没回昆仑了,您去哪里了呀?”
“青鸟哥哥也是,当年一去不回,为此娘娘还亲自出山找过他呢。”
“开明战死了,陆吾在看门,大鵹姐姐陪着娘娘,英招在悬圃深处沉睡……”
“玉山只剩下我一个了,整座昆仑也空荡荡的,远不如当年有生机。”
小鵹自顾自地说着,但并没有强求秦琢应答,她似乎只是想找个人把心里的话倒一倒,不然就要憋死了。
走了许久,小鵹突然拍着翅膀落了下来,在无暇的雪地上留下两个小爪印,她仰望着眼前拔地而起的山丘,往后跳了两步,看向了秦琢。
“昆玉阁下,往前就是众帝之台了,不周君不允许我们随意靠近,您自己上去吧。”
小鵹瑟瑟缩缩,期期艾艾道,眼珠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惊恐。
“你很怕他吗?”秦琢忍不住问道。
小鵹一愣,急忙狠狠摇了摇头,大声道:“我才不怕他。”
为了证明自己不怕不周君,她故意高高挺起胸脯,可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泄气了,蔫蔫地缩成一个小绒球,眨巴着小眼睛,看起来委屈极了。
“我没有害怕他,其实、其实不周君除了凶了一点,冷了一点,不近人情了一点,总体来说还是很好的。”小鵹鼓了鼓双翼,抖落不慎粘上的雪粒。
她垂着脑袋,轻声说道:“如果换我去镇守众帝之台,我想我大概是做不到,孤寂的岁月漫长到没有尽头,只有无边无际的苍白与静默,光是想象就觉得恐怖——更何况对不周君而言,这样的生活看不到尽头,才是好事。”
“若是能看到尽头了呢?”秦琢心下一紧。
小鵹道:“如果有朝一日,不周君说他可以离开帝台了,那就说明他快死了。”
“快……死了……”秦琢微微睁大双眼,连呼吸都近乎凝滞,“为什么!”
小鵹晃了晃头:“我也不清楚,这不是我能知道的隐秘。”说完好奇地看着秦琢,“难道您也不知道?不应该啊,当初羲皇……”
“小鵹。”
冷硬的声音响彻了一人一鸟的耳畔,小鵹立即便止住了话头,恭敬地向山丘俯首。
“拜见不周君。”
秦琢情不自禁地向前挪了半步:“周负!”
周负的声音如昆仑神山一般空灵,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神圣:“小鵹,继续巡视昆仑,监察神山之百族,尤其要注意土蝼一族,他们最近过于闹腾了。”
小鵹沉声:“遵命,不周君,小鵹告退。”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这是秦琢第一次看到周负的这一面,高高在上,唯我独尊,仿佛是一位执掌天下的帝王。
下一刻,秦琢就把这个念头丢出了脑海。
开什么玩笑,对着两本书就能傻乐半天的家伙,怎么会是帝王?
小鵹将脸从雪地里拔出来,往秦琢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展开了青色光泽的羽翼,一飞冲天,消失在云层中。
秦琢静静地站在原地,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周负说话。
他犹豫地开口道:“周负?”
半晌,他才得到了周负一句很轻很轻的回答。
“上来吧。”
秦琢吞了一口唾沫,莫名地感到紧张,胸腔震颤得厉害,心跳声震耳欲聋。
他捏了捏拳头,迈出了向前的脚步。
众帝之台在昆仑的西北方,风霜雨雪更盛,但每一滴雨水、每一片雪花,都仿佛有灵智一般主动避开了秦琢的周身,因此秦琢走了小半日,身上仍然是干爽整洁的。
秦琢心知这是周负的手笔,不周君阁下总是在某些方面表现出别样的体贴。
分不出东南西北,辨不清白天黑夜,秦琢走了一小段路,感觉身体渐渐沉重起来,宛如在水中行走,每一个动作都会受到不小的阻力。
呼吸愈发困难,全身都像浸没在泥潭里,行动带着恼人的滞涩感。
“阿琢。”
恍惚中,秦琢听到周负在唤他,声音很轻,朔风一吹就破碎了。
但这简单的一声呼唤却让他精神一振,再往前走时,仿佛天地都为他让开了路,越走越轻松,越走越迅速。
梦境里的众帝之台是纯黑的,现实中的帝台却被刺目的白色所主宰。
秦琢看不到周负端坐的那个祭台,满目都是苍凉的雪色,一旦看久了便头晕目眩。所以当视线里出现一抹暗沉时,秦琢几乎热泪盈眶。
他朝着那抹黑色奔去,跑了两步就发现那不是帝台。
而是一个大洞。
他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全貌,秦琢的心底就浮现出了它的名字。
——穹阙。
那个大洞就是被众神多次提到的穹阙!
没有听到周负阻止,秦琢便继续往穹阙走去,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穹阙其实并不是纯粹的黑色。
看上去是个大洞,但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它都是个洞,并不会随着角度的改变而变扁变薄,但它又不是一个球体,秦琢甚至都说不清它具体有多大,仿佛穹阙根本不存在“体积”这个概念。
它的边缘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到,但中心又透露出各种交织的色彩。
秦琢记得,周负曾说过这个穹阙是无害的,因此得以保留,于是他放心大胆地又接近了几步。
他终于看清了穹阙中显示的景象。
那是一个秦琢从未见过的地方,方方正正的建筑拔地而起,高低错落,各不相同,建筑的表面光滑如镜,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构筑而成的。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漆黑宽敞的道路如同一条条巨蟒,四通八达,甚至有些部分如蟒蛇昂起了上身,如长虹一般飞架两端。
道路上满是奔跑的铁皮盒子,盒子下装着四个车轮,速度不比御剑慢多少。
秦琢还在这个场景中看到了人,和他别无两样的人。
那些人穿着样式奇怪的衣服,裹得鼓鼓囊囊的,男子和一小部分女子还留着短短的发茬,不论青年还是老人,面上都很少留有胡须。
秦琢的思维几乎停滞了,他已经眼花缭乱,一时不知看哪里好。
“周负……”
他梦呓一般唤着不周君的名字。
“我在。”周负的回答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是什么地方?”秦琢盯着穹阙,不敢有丝毫错眼,“你……是故意让我看到这些的吗?”
周负沉默了半晌,才道。
“是。”
穹阙中的场景,指向性很明显吧?(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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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昆仑玉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