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僵持之下,秦琢抢在明媚女子开口前出声了。
“你肯定不是秦始皇。”他指了指苏颦,又向老者微微颔首,“但这位确实有可能是昭烈帝。”
双耳垂肩、双手过膝的老者笑道:“阿琢说的什么话,我不是刘玄德还能是谁?”
秦琢绷直了身体,他一寸一寸地挪动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老者看了好一会儿,艰难地张开了嘴,嗓音颤抖到有些飘忽。
“昭烈帝如何知晓我名为琢?”
老者面露诧异之色,突然如闪电般靠近秦琢,摸了摸他的额头,惊得秦琢后退半步,全身都僵了。
“没发热啊……”老者嘟嘟囔囔,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板起面孔,跳着脚骂道,“好你个诸葛琢,我们都白疼你了,这才过去多少年,你就连我都忘了!”
自称刘备的老者骂得突然,在场的众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只见老者剁脚转了几圈,又猛地扭头瞪着秦琢:“你说不记得我,那你总该记得孔明吧?”
“诸葛丞相,晚辈自然是知道的……”秦琢斟酌着回答,“可是,晚辈姓秦,并不是昭烈帝口中的那个阿琢。”
他回忆了许久,也没想起历史上季汉是否有位叫诸葛琢的人物。
不会又是一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吧?一时间秦琢有些哭笑不得,先大禹后始皇,现在还多了一个汉昭烈帝刘备。
自己这张脸真有那么大众?秦琢纳闷。
听了秦琢的辩解,刘备正想说什么,忽而看到了秦琢身后不远处的秦思悯,就果断闭上了嘴。
此时,被苏颦牢牢护住的女子站了出来,对刘备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晚辈东方介,拜见汉昭烈帝,敢问可是昭烈帝唤晚辈来此?”
原来这位就是长定公主东方介,果然一见便知其不凡,秦思悯转了转眼珠子。
谁料刘备的第一句话就让众人绝倒。
“原来你叫东方介啊。”
东方介怔了怔,道:“是,莫非并不是陛下……”
刘备乐呵呵地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哈哈,是我是我。”又带了些责备的语气说,“你来得也太慢了,我叫了你多久,有没有二十年?”
东方介哑口无言,在这位与她父亲截然不同的皇帝面前,平日的伶牙俐齿似乎失去了作用。
秦琢俯身一拜,才问道:“晚辈在来时的路上看到了许多刻在墙上的画,那些画都是昭烈帝刻上去的吗?”
长定公主东方介可以称呼刘备为“陛下”,因为当今的皇帝是她的父皇,而秦琢若是也称“陛下”,就难免有冒犯今上的嫌疑。
刘备知道自己的画工不怎么样,但他面不改色:“不错。”
秦琢立即接上了下一个问题:“昭烈帝为何会在此处?”
“死后醒来,我就在此处了。”对于秦琢,刘备倒是有问必答。
“昭烈帝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谥号的?”
刘备看了目光锐利的秦琢一眼,并没有感到冒犯,他道:“现在的你可比以前敏锐多了。”
被刘备慈祥的眼神盯着,秦琢愈发郁闷了:“晚辈不是那位诸葛琢。”
刘备随意地嗯了一声,一副你说任你说、信不信由我的表情。
“若是昭烈帝的那位故人还活着,如今都已经一千八百多岁了。”秦琢尽量委婉地提醒他道。
刘备不为所动:“可是我也有一千八百多岁了。”
秦琢深吸了一口气,将话题掰回了正规:“是因为在我们之前有他人来过,所以昭烈帝才能得知自己的谥号吗?”
“不错,聪明,不亏是孔明教出来的。”刘备挑眉。
面对油盐不进的季汉昭烈皇帝,秦琢已经放弃了让刘备分清自己和诸葛琢:“诸葛琢……我是诸葛丞相的子侄?”
“不,你是孔明的书童。”刘备眼含笑意,“当年带二弟三弟去请孔明时,你还把我们拦住不让进门呢!”
虽然不是自己,但秦琢还是无端地生出了几分心虚。
趁着秦琢与刘备说话的间隙,苏颦低声且快速地将外头的情况向东方介一一道来,东方介的眉头皱成一团,但神情并不惊慌。
“无妨,区区一个蔡彬,还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东方介看向刘备,“孤更在意眼下的状况。”
她跟着玉片,从悬崖上的小洞钻了进来,没几步路,眼前便豁然开朗。
一条地道蜿蜒曲折,四壁都是黄泥,散发着腐烂萎靡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
东方介本想带着亲卫往里面走,不料那黄泥竟然覆盖着威力不俗的阵法,不为取人性命,只为逼退一切擅闯者,而亲卫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阵法卷起的狂风杀气逼出了地道。
不知是不是有伴生玉片护体的缘故,东方介倒是未受太大影响,但失了亲卫,她只能独自前行,在地道里兜兜转转遇到了刘备,还没说上几句,苏颦就也突然出现了。
刘备忽然看向了东方介:“我看你也等得着急了,来来来,到这边来,我详细跟你谈谈。”
然后又挥手驱赶着其他人:“外人都走远一些!哎,阿琢你干嘛去?”
不是让外人走远一些吗?秦琢心下疑惑,道:“昭烈帝要赠长定公主一份机缘,晚辈又何必在边上碍眼?”
刘备理直气壮:“我是让外人走远点,你是孔明的书童,算什么外人?”
一身游侠头子的气质显露无疑。
“公主!”苏颦怕这个不知底细的老头对东方介不利,自己又不在近旁不能随时救援,话到一半,就被东方介的眼神止住了话头。
秦思悯没什么异议,大步跨上前来,拉着苏颦便退到了远处——期间她的目光一直在东方介的脸上梭巡,东方介看过来时却别过头,不与她对视。
东方介见状,只是微微一笑。
这位秦大小姐性子古怪,却也是位妙人。
既然昭烈帝盛情相邀,秦琢就没有拒绝的道理,他与东方介跟着刘备挪了挪脚下的位置,还特意落后了长定公主半步。
刘备注意到了,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将秦琢拉到了自己身边。
这样一来,东方介直面着两人,而秦琢和刘备倒像是一伙儿的了。
刚站定,刘备就看向东方介:“你身上是不是有个玉片,拿出来给我瞧瞧。”
东方介摸了摸脖子,自从她进入了少昊之国,这枚玉片兴许是完成了使命,就不再有异动了,闻言,她就将串着玉片的红绳解下,径直递到刘备的手中。
刘备用两根手指捏起玉片,微微抬起一点,对着石壁上莹白的微光打量半晌,道:“你把它保护得不错嘛,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见半点磕碰,真是难得。”
东方介拱手,带着些许开玩笑的语气道:“晚辈手握此玉而生,此玉就像是晚辈的同胞姐妹,怎么能轻慢呢?”
“握玉而生?”刘备略显讶异,瞥了东方介一眼,又轻轻摇头叹息,“你说的是什么胡话,此乃昆仑玉书的碎片,可不是普通的玉,你所谓的降生时手握白玉,恐怕只是一个弥天大谎罢了。”
刘备轻描淡写的话语落在东方介耳中,不亚于一道平地惊雷。
多年的认知被一朝打破,令她不禁瞠目结舌,脸色微微发白。
“这……晚辈并非生而知之者,可是母后何必编造这样的一个谎言来欺骗父皇?若是换成皇兄也便罢了,我……”东方介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心中惴惴不安,险些没能维持住皇室公主的风仪。
刘备目光苍茫,向下压了压手掌,止住了她的话头:“我们先不说这个了,剩余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吧。”
他又侧头对秦琢说:“阿琢,我看你来的方向,应该是经过了大阵核心。”
秦琢颔首,东方介也很快将全部的心神转移到了刘备的话上,听到“大阵核心”四个字时,她有些惊讶,但没有就此追问下去。
刘备继续说:“白帝少昊可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秦琢虽不是狐疑鼬豫之人,但也向来是谨始虑终,可是当他注视着老者那双温和的、火热的眼睛时,心里便什么担忧都没有了,只留下满腔的信任。
于是他道:“恕晚辈莽撞,擅自取走了一根属于白帝的玉简。”
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袖中摸出了那块断裂的白玉书简,展示给刘备看。
“果然如此。”刘备端详了片刻,露出满意的神色。
秦琢问:“果然什么?”
紧接着,在秦琢与东方介惊奇的目光中,刘备的身躯泛起了微微的金色荧光,随后他竟毫不拖泥带水,将手掌直直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刘备手臂上的肌肉发力,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随后将手掌一寸一寸地从胸口抽离出来。
他的面皮轻轻抽搐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似乎在忍受某种巨大的痛苦。
秦琢自知不是关羽张飞诸葛亮,哪里值得昭烈帝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尽管如此,他的一颗心还是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儿。
终于,刘备将握拳的手抽出了胸膛,将拳头放低到三人中间,缓缓打开。
他的掌中,赫然躺着一个布满裂纹的莹润玉片,看玉片的颜色、厚度,明显与秦琢手中的玉简出自同源。
同样的,也和东方介的“伴生玉片”极其相似。
刘备将自己濒临破碎的玉片置于掌心,将东方介的那片放在一端,随即接过秦琢从少昊化作的巨石处得来的半块玉简,慎重地放在了另一端。
严丝合缝。
最后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块完整的玉简,古朴而庄重,连细微的裂纹都蕴藏着苍莽悠远的气息。
“这、这是……”
东方介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伸出手想触碰,却在即将接触到玉简时有些局促地收回了手。
“莫非这玉简是白帝少昊的……”秦琢定了定神,看向一脸淡定的刘备。
“不是。”刘备打断了他的话,“这不是白帝的东西,或者说,它最初不是白帝的东西。”
刘备直视着秦琢的眼睛,瞳孔深处充满了永恒的怀念与伤感,然后拉起他的手,郑重地将拼凑后的玉简交到了他手里。
东方介默默旁观着,并没有出声阻止。
秦琢的嘴唇翕动:“昭烈帝……”
忽然,他惊觉掌中一片滚烫,摊开手一看,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血液竟从掌纹中渗出,丝丝缕缕地蔓延开去,甚至将玉简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淡粉色。
“别动!”刘备扶着他的肩膀,“不要害怕,等一会儿就好了。”
秦琢当然不害怕,他只是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他刚得到曳影剑时,那把神剑也被他的血洗刷了一遍。
在三人殷切的目光中,秦琢的血宛如世上最好的黏胶,攻城略地般渗入玉简的每一道缝隙里,让分离的两半紧紧贴合了起来,然后化作一蓬蓬红雾随风而逝。
他们不敢错眼,牢牢盯着这超出自己认知的一幕。
最后一丝血色化作轻烟后,秦琢拿起了玉简。
他的掌心没有伤口,而那片玉简像是被能工巧匠精心修补过,已然没有了裂纹。
被扶贫了,更新提前一天
感觉以我的水平,就该放弃对次要人物的塑造,转而专心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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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少昊国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