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该死!当真该死!”
“气大伤身,苏护卫,我们还是想想该怎么逃出去吧。”
秦琢扶着秦思悯,让她靠着树慢慢坐下,才回头对女子说道。
那名女子身材曼妙,五官艳丽,嘴里恶狠狠地咒骂着,拳头发泄般砸在树上,砸得树干木屑横飞,枝叶簌簌地抖动。
秦思悯捂着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小口小口地吸着气,表情像是冻住了,但额头上已然沁出一层冷汗。
摇情剑被她紧紧攥在手里,似乎想从武器上获取一些力量。
说起来,这还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昨天夜里,秦琢带着三个小辈,乘灵舟前往甘渊,并在天蒙蒙亮时落脚在了天台山。
秦思悯刚刚将灵舟收入乾坤袋中,四周便响起了隐隐的兵戈之声,还没等几人隐蔽起来,就见寒光如银河倒悬,燃火的箭矢铺天盖地。
谭奇吓得发抖,若不是秦琢拽了一把,可能当场就倒在地上了。
他们连袭击者是谁都不清楚,只能且战且退,逃跑的途中竟撞上一群护卫打扮的人,那些人正在和一支训练有素的官兵殊死搏杀。
尸横遍地,血流漂杵,人数上不占优势的护卫个个实力超群,损失并不大,倒是官兵死了不少人。
或许因为是在山野中作战,地势陡峭,时不时有人惨叫着滚落山崖,紧接着一声令人牙酸心颤的坠地之声。
血腥和死气充斥了所有人的鼻腔,秦思悯脸色微白,谭奇更是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
没有人注意到秦天策逐渐严肃起来的神情。
就在他们小心翼翼地后退,试图绕过主战场时,有个护卫发现了他们,还通过服饰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那个护卫就是现在和秦琢两人一起的女子。
她向秦琢等人求助,并大声说他们是长定公主的亲卫,希望蓬莱秦家能帮他们脱困。
若她求助的对象是秦家主秦瑞,那自然是不在话下,可惜今日在场的人都是秦家的年轻一辈,而最年长的秦琢也只有炼精化气初期的修为。
他们被迫卷入了这场斗争中,慌乱之间,秦天策和谭奇走散,秦琢带着受伤的秦思悯逃离战场,抬头一看,只有这位自称苏颦的女子和他们一路,其他人都不知去了哪里。
“真是抱歉,都怪我,让你们卷入此事,流落到了这种地步。”
苏颦满脸懊悔和后怕,她真没想到,这几个秦家子弟没有修为精深的长辈带领,就敢往深山老林里头钻,也不怕出意外。
从始至终,秦琢一直表现得非常冷静,他先给秦思悯撒了些止血的药粉,随后取出麻布为她包扎。
秦思悯忍着疼痛一声不吭,浑身绷得紧紧的,直到秦琢处理完伤口,她才轻声唤道。
“天策……谭奇……”
秦琢连忙安慰她:“思悯莫急,连我都能逃出来,他们一定能安然无恙。”
“和你们一起的两个人吗?”苏颦又拍了拍树干,朝他们扬起下巴,“别担心,他们和我的同僚们在一起,大概是往军营的方向去了,要比我们安全得多。”
闻言,秦思悯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
“那些官兵是谁派来的,长定公主又在何处,为何要对你们出手?”秦琢一连问她三个问题。
苏颦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随即又被愤怒替代。
“是蔡彬。”她沉声道。
秦琢反应了一会儿,才讶然道:“蔡清儒蔡丞相?”
苏颦闭了闭双眼,表示默认。
“蔡丞相乃是文武全才,且在外素有贤名,怎会设伏杀害长定公主……”
秦琢面露困惑,他对蔡彬的印象不差,秦家主倒是非常瞧不上这个人,说其人虎视狼顾之相,非人臣也,虽胸怀大志却心术不正,迟早原形毕露,自食恶果。
闻言,苏颦长长地叹了口气,陛下曾私下对公主说,蔡丞相有才而无德,他自认能驾驭这种人,可现在看来,陛下还是太过自信了。
古往今来,臣子也分忠、奸、能、庸、幸、权,而蔡彬,是个能臣,但远远算不得忠臣。
“为何是长定公主?”秦思悯忽然出声了。
她靠坐在地上,面如金纸,颜色憔悴,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使她冰冷的面孔柔和了些许。她努力抬起头望向苏颦,表情很是认真。
苏颦先一怔,想明白秦思悯此问的意思后,微微摇了摇头。
蔡彬有不臣之心,可是为什么会率先对长定公主下手?
“长定公主如今身在何处?是否能确保她的安全?”秦琢急忙问道,眼下最危险的人并不是他们,而是不知所踪的长定公主东方介。
苏颦猛地看向秦家两人,眯起了狭长上挑的狐狸眼,目光从秦琢脸上扫过,落在秦思悯身上,瞳孔中好似藏着两个深邃的漩涡。
公主和她去过蓬莱十一岛,苏颦记得公主对秦家的评价很高,还说家主秦麟书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务必与之为友,不可与之为敌。
苏颦垂下眼,遮住了思索的神情,轻叹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随后,她将自己所知的尽数告知了两人,苏颦知道的不多,便原原本本地复述东方介的话,不敢妄加一词,更不敢有所隐瞒或纰漏。
“白帝少昊……”秦琢无意识地低喃。
秦家在祭祀始皇帝的同时,也会祭祀五方人帝,凡是秦家子弟,无一不对这些华夏始祖抱以崇高的敬意。
少昊帝真的在天台山上留下了什么吗?长定公主又是如何得知的?
苏颦又道:“公主尚且不知蔡丞相造反之事,我要尽快找到公主,至少要赶在蔡彬之前。”
秦琢眉峰蹙起,透过枝叶的缝隙,望向逐渐亮堂起来的天空,在脑中不断地思考着对策。
忽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眸中闪过一道异彩。
“我们也不能下山,蔡丞相带来的官兵已经包围了山头,公主至今不曾现身,或许她已经进入了那个什么少昊之国……”苏颦还在不住地碎碎念叨着,一回头却见那个模样俊秀的青年盘坐在地,低头伸手往袖子掏。
“你在做什么?”
“苏护卫稍安勿躁,兴许……我有办法找到少昊之国。”说话间,秦琢慢条斯理地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然后是笔墨和砚台,全部铺陈在地上。
秦思悯强撑着身子,坐到小师叔身边,一脸严肃地帮他磨起了墨。
苏颦看来看去,也瞧不出秦琢拿出的东西有何特殊之处,面露怀疑之色:“《出师表》?”
“我先把这份写完。”秦琢面色沉稳,淡定应声。
苏颦满怀期待:“然后呢?”
“然后睡一觉。”
“……啊???”
…………………………
火光如龙,蔡彬带的官兵搜了整座天台山,都没有长定公主的踪迹。
年过五旬的蔡彬骑着高头大马,随着时间的流逝,脸色愈发难看。他的身后有一个四位轿夫扛着的肩舆,雕花木椅,锦帘华盖,甚是尊贵。
肩舆上歪着一个白面年轻人,翘着腿,脖子折断了一般后仰着,张大嘴巴,间或响起细小的呼噜声,正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
蔡彬回头瞥了年轻人一眼,眼神中恐惧和敬意并存,见那年轻人未醒,便又流露出了一丝失落。
“继续搜!”
他对手下命令道,向轿夫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肩舆放下。
随后蔡彬翻身下马,亲自走到熟睡的年轻人身边,弯下腰,轻声呼唤他。
“大人,大人,醒一醒。”
年轻人的眼皮微微动弹了一下,显然是醒来了。但他眼睛都不睁,反手把蔡彬推开。
“吃饭了吗?没到吃饭的时间就别叫我。”
言罢,他把头歪到另一边,再次陷入了梦乡。
蔡彬修为精深,离炼神还虚只有一步之遥,此时竟被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推得一个踉跄,可他不敢怒,也不敢言。
他只能无奈地唤道:“大人,长定公主不见了。”
年轻人懒洋洋地伸了伸腰,揉着眼睛道:“不奇怪啊,天台高山中有玄嚣那家伙留下的后手,东方介借此躲避也很正常。”
“敢问玄嚣是……”蔡彬小心翼翼地问。
年轻人扬起一侧的唇角,侧头看向了放低姿态的丞相,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我又忘了,你们应该更熟悉白帝少昊这个名号吧?哼,姬玄嚣就姬玄嚣,什么金天氏、青阳氏、穷桑氏、朱宣氏,原本的名字都被丢在一旁了。”他摊了摊手,末了又笑道,“哎呀呀,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呢,我不是也抛弃了自己最初的名号吗?”
蔡彬心里有些迷惑,很多人推测,“白帝少昊”应是一种世代相传的称号,可为何在这位大人口中,好像只存在一位“少昊”呢?
年轻人盯着蔡彬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饿了。”
蔡彬忙让下属搬来了一张矮桌,在桌上放了盘子,然后一盒又一盒的吃食不断地被送过来,琳琅满目,香气扑鼻,很快就将桌面堆得满满当当。
年轻人随便拿起一个食盒,掀开盖子便大快朵颐起来,蔡彬站在他的身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们说好了,等你夺得帝位后,就把夔牛鼓给我。”
年轻人随意地说道,嘴里咀嚼不停,几句话的功夫,就放下一个空盒,拿起了另外一个。
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
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世人皆知夔牛鼓是大乾王朝的镇国神器,但是否是黄帝所制的夔牛鼓,便不得而知了。
蔡彬深吸一口气:“待我成就大业,自当为大人奉上夔牛鼓。”
年轻人摆摆手,咽下一口食物,又将一块拳头大小的糕点直接塞进了嘴里,两个腮帮子鼓鼓的,风卷残云般又清空了一个食盒。
“你可得把它藏好了,混沌要是醒了也得找来,那夔牛鼓本来就是他家的东西,届时别说我,那个东方毓都不占理。”
“我明白。”蔡彬漫不经心地敷衍他道。
年轻人从鼻子里喷出一声轻笑,仰头喝尽一碗酒,垂下头掩去了眸中戏谑的神情,眼角闪着冷厉的寒光。
昔年,帝鸿氏不才子混沌、少昊氏不才子穷奇、颛顼氏不才子梼杌,被合称为“三凶”。
后又有缙云氏之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聚敛积实,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
帝鸿氏即黄帝,缙云氏乃是炎帝之苗裔,也是黄帝任命的夏官。
年轻人面带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喉头一滚,将一大块烤得外焦里嫩的肉吞入了腹中。
天下之人,当重新忆起饕餮昔日的威名。
不,不着急,他才刚苏醒,力量尚未完全恢复,不过重归巅峰的那一日,想来也不会远。
《山海经》: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
《左传》:“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聚敛积实,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又载:“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混沌、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螭魅。”
“混沌”原作“浑敦”,为了方便阅读,本书都写为“混沌”。
《春秋纬命历序》中提到过“少昊八世”,少昊作为一种称号,必然不止一位,白帝少昊默认为黄帝长子玄嚣,是最初的那一个,再解释蠢作者就要剧透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少昊国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