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嬴政还是秦琢,都对周负毫无征兆的举动万分不解。
周负在施礼之后,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然后,他缓缓直起上身,目光如炬,直视着嬴政,显得格外认真。
“陛下所言,不止提点了阿琢,与我而言,也是受益良多。”
“我是不周山的一部分,生来便有执掌山海界部分规则的能力,但我一直遵循本能使用它们,从来没有深思过规则运作的原理和背后的深意。”
“如今,我才意识到,穹阙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它会侵蚀两界的世界屏障,还在于它会吞噬周围的一切。”
“用人界的话来说,就是它会【删除】那些事物的所含有【信息】。”
“只有那些力量足够强大、意志足够顽强的存在,才能抵御穹阙的危害——因为他们的【信息】比较冗杂,穹阙无法直接将其【删除】。”
“相反,这些人的身上会多出一些源自无限主神的世界、甚至无限主神本人的【信息】,这些【信息】让他们的躯体变得强大,也让他们的魂魄陷入疯狂。”
“想要消除影响,唯一的办法是彻底杀死无限主神,将【信息】的源头掐灭。”
周负一板一眼地讲述着他的猜测,言语间穿插着人界独有的词汇,仿若一位严谨而执着的学者。
嬴政讲完,秦琢还云里雾里,但周负的一番话却如同拨云见日,让他瞬间豁然开朗。
“所以,无限主神对世界屏障的进攻,其根本意图在于破坏山海界的规则,而山海玉书上承载着的,则是近乎整个山海界的信息。”
“只要我能调用这些信息,我甚至有能力在混沌中创造出一个新的山海界!”
秦琢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言语间迸发出强烈的自信和期待。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早就知道山海玉书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所承载的东西。
他原以为是指神灵们的真灵,现在才发现真灵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山海玉书真正想保存的是有关山海界的【信息】。
这才是先贤们创造山海玉书的本质原因,他们在玉书上记载这么多山海界的天文地理、历史传说、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其实是在“录入”山海界的信息。
凭这份详尽的信息,或许能尝试建立起一个一模一样的世界!
自己先秦时期寻找河伯就是为了记录祂的真灵,即使背负着无限主神的诅咒,他也坚持记录,足以证明这个任务有多么重要。
所以诸神留出了上万年的岁月让他成长,因为这本就是一件急不来的事业!
然而,秦琢的激动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眨了眨眼,迅速冷静了下来。
但肯定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故乡拱手相让,每个生灵都对这片土地怀有深厚的感情,所以山海玉书只是一条退路,是一个在绝望时刻可以依靠的最后防线,而非最佳选择。
嬴政看着两个比他年纪大了不知多少的“小辈”,见两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也露出了一点满意之色。
在两个世界的冲突中,规则与信息成为了至关重要的两股力量。
周负继承的源自不周山的力量,其核心几乎全部围绕着规则的运用,秦琢手中的山海玉书,在过去的岁月里也已经承载了海量的信息。
二者一静一动、一守一攻,虽非阴阳两极,却也能相辅相成。
嬴政的话看似只是针对秦琢,实际上也是在指点懵懵懂懂的周负。
周负的出身太特殊,没有人能教导他如何驾驭自身的力量,但嬴政的魂魄融入人界天道两千年,也逐步窥见了大道至理。
道可道,非常道。
嬴政深知单薄的语言难以尽述那玄妙的大道,他只能尽力以言语阐释自己窥见的真理。
至于秦琢和周负能领悟多少,那就全凭他们各自的悟性而定。
好在此二人皆为造化所钟,这堂小灶的效果比嬴政预想的要好得多。
“大道至简,但简中见深。”嬴政终于将那杯茶一饮而尽,被陌生的清苦味刺激得皱了皱眉,“它从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与人、与自然、与宇宙万物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理解不了这一点,闭关千载来参悟也不过枉然。”
嬴政没有继续给他们灌输自己的理念,而是转头提起了一些轻松的话题。
“这是你们买的糕点?”他指了指周负放在一旁的食盒,面上显露出既不威严也不沉稳的好奇之色,“来,给我一块尝尝。”
始皇帝毫不客气地要求道。
“这是悬山岛那家陈记糕点铺制作的糕点,陛下若觉得合口味,日后不妨时常光顾。”
嬴政随意摆摆手:“合不合口味,要尝过才知道。”
周负不情不愿地将食盒端过来,放在桌面上,慢吞吞地掀开盖子,似乎在等着嬴政和秦琢其中一人反悔。
在他的计划中,这本该是他和阿琢一起享用的,现在嬴政横插一脚,算什么事嘛!
嬴政往食盒中一瞧,见每种糕点都成双成对,就知这是秦琢和周负两人的份,正想说算了,却见周负有些气鼓鼓的脸庞,忽然升起了作弄这小子的心思。
他装模作样地捻起一枚糕点,雪白如霜的底色上缀着几粒红豆,香气扑鼻,又不会显得腻人。
“哎,朕当时哪有这种条件,别说品尝了,如此精巧的糕点,朕是连见都没有见过啊……”
周负紧紧盯着嬴政的手,心道糟糕。
挑哪个不好,偏偏挑相思糕!
自己都想好了两块都给阿琢吃的,始皇陛下竟然拿走了一块!
秦琢注意到了周负哀怨的眼神,连忙低声安抚他:“没事,我的那份给陛下,你那份不会少的。”
周负吸了吸鼻子,闷闷道:“我不吃相思糕,还是阿琢吃吧。”
秦琢接着哄他,嗓音软得像一池春水:“要不这样吧,我们一人一半,公平分配,好不好?”
嬴政见状,暗叫不妙,真把这小子逗哭了还得自家昆玉亲自去哄,实在得不偿失啊!
于是,他果断地将那块相思糕塞进了秦琢的嘴里,笑着说道:“行了行了,朕如今就是一个投影罢了,能尝出什么味儿?你们吃,你们吃,都是你俩的!”
言罢,便要起身告辞。
秦琢连忙将嘴里的那块咬下来,嚼了嚼,拿着剩下的大半块相思糕,含含糊糊地问道:“陛下这就要走?”
嬴政笑了笑:“是该走了,玄鸟阁的弟子发现我消失这么久,是会起疑心的。”
眼看着秦琢和周负两人起身要送他,立刻摆了摆手。
“不用送,你们悄悄来悄悄走,千万别被人瞧见了。”
走到门口,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问。
“话说,昆玉,你和不周君应该都没有什么靠谱的长辈在世了吧?”
秦琢闻言,眼眶一阵酸涩,勉强勾起唇角:“周负天生地养,何来长辈?至于我……陛下不就是吗?”
“滑头!”嬴政受用地轻叹了一口气,“昆玉啊,我看不周君也算良人,等解决了无限主神后,我来给你们证婚。”
秦琢和周负皆是愣住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嬴政的气息霎时远去,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的小路上。
嬴政走得潇洒且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徒留两人相视红了脸。
秦琢倒还好,只是有种被长辈逮住的心虚,反观周负,已经在四处找地缝了。
半晌,秦琢干巴巴地开口道:“陛下还……挺、挺开明的啊……”
“挂在天上那么多年,见过的世面自然不少。毕竟汉朝的皇帝们也……嗯……”周负结结巴巴地应和。
他的话语未完,但其中的深意却已不言而喻。
秦琢三两口把相思糕吃了,这段时日的经历早已让他把什么斯文啊、规章啊、繁文缛节啊尽数抛之脑后,随手就从食盒里挑了一块好看的,笑着递向周负。
“来,尝尝这个!”
周负本想伸手接,中途停顿了一下,脑子里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的缩回手,反而将头探过去,就着秦琢的手笨拙地咬了一口。
咬完了,也不咀嚼,就这样轻抬眉眼,直勾勾地盯着秦琢。
他感觉好饿。
或许这不是饿,他没有进食的需求,自然也不会有饥饿的感觉。
明显不是来自胃部,而是另一种,同样原始的、根植本能的……渴望。
嬴政离开前的话语还在他的脑中回荡,他已许诺会将属于“周负”的一切赠予阿琢,如果他们能结为连理,那么……
阿琢是不是也属于他了?
“……周负?”秦琢被他炽热的目光烫了一下,便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握住了他搭在桌边的手腕。
周负还在出神,闻言也只是本能地嚼了嚼嘴里的糕点。
秦琢看他吃着吃着突然开始傻笑,好奇地发问:“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嗯!高兴!”周负还未完全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一时间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一些。
秦琢思索了一会儿,挑眉道:“你心中所思所想,似乎有过于画眉呢。”[1]
一边说着,一边把糕点放在周负掌心里,随后用丝绢擦了擦油乎乎的指尖,擦完后将其撂在了一旁。
周负没能听懂秦琢含蓄的引经据典,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嗯?”
秦琢笑而不语,不再解释。
周负略带懊恼地咬了一口糕点,看来自己真该多读点书了,不然连阿琢的言下之意都难以领会,往后的生活又怎能如意?
秦琢虽然察觉到了周负心思的微妙转变,但不知道这家伙的思绪已经飘到婚后去了。
他又取了一块,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去喂黑石子。
周负盯着他俊美温柔的侧脸,又露出了傻乎乎的笑。
[1]化用自“京兆画眉”:出自班固《汉书·张敞传》,京兆张敞和他的妻子感情很好,因为他的妻子幼时受伤,眉角有了缺点,所以他每天要替他的妻子画眉后才去上班。长安城中传说张京兆画的眉毛很妩媚。有关部门就用这些事情来参奏张敞。有一次,汉宣帝在朝廷中当着很多大臣对张敞问起这件事,张敞回答说:“我听说闺房之内,夫妇之间亲昵的事,有比描画眉毛还过分的呢。皇上只要问我国家大事做好没有,我是否替妻子画眉,皇上管它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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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苍穹劫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