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1]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2]
歌声低沉而哀婉,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无尽的愁怨与悲凉,飘荡在空中,与远处的海浪声交织在一起。
秦琢蹲在墓碑前,一边幽幽地轻声唱着送葬的挽歌,一边将一叠黄纸投入熊熊燃烧的火堆中。
纸灰在夜风中翻飞,如同漫天飘舞的雪花,将周围的寂静染上了一抹凄凉的色彩。
周负站在他身后,怀里揣着一个大篮子,篮子里装着一大早从陈记糕点铺拿来的点心。
三份梅花酥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坟前,两边各插着一根白蜡烛,烛光跳跃着,莹莹烁烁地映照在他们脸上。
墓碑后挖出的土坑中,一尊楠木棺木静静地卧着,木板上雕刻着仙鹤、祥云和玉兰。
“师尊,你放心去吧。”
秦琢烧完了黄纸,站起身来给棺木填土,周负连忙把怀里的篮子放在一旁,赶上前来给他帮忙。
棺里是空的,秦移走得干干净净,潇洒得很,什么都没给他们留下。
他似乎从不为世俗所累,也不为生死所困,反倒留秦琢这个俗人囿于其间。
一抔又一抔的黄土洒在棺木上,随着泥土的缓缓堆积,秦琢心中的痛苦似乎也被一并掩埋,化作对师尊最后的告别。
周负不知想到了什么,随手从山脚下那棵枯瘦的柳树上折下一条柔韧的柳枝,轻轻地将它插入刚刚翻松的土壤中。
“走吧。”
秦琢回头看了一眼修筑完毕的孤坟,对周负淡淡道。
他们没有走水路,而是直接御气赶往了摩星岛,秦琢回到玄鸟阁,没有和本脉弟子打招呼,便径自绕到后门,去了琅华居。
秦琢的居所虽不宽敞,装饰亦不繁复,却每一处都透露着匠心与巧思。
屋内亮堂堂的,散发出温暖的气息,纵使整洁干净得像是一间新落成的屋子,但满屋子的活人气昭示着琅华居的确是有人久居的。
小院的角落里种了几支竹子,虽然长得略显稀疏,但经冬不凋,也为荒凉了多月的小院增添了几分生机。
周负也算是第一次进秦琢的家门,颇有些手足无措之感,直到秦琢喊他过去搭把手,他才放下心中的忐忑,去帮秦琢收拾东西。
虽然没有一进门就让客人帮忙的道理,但周负不是此地的客人,秦琢很快也将不是此地的主人了。
最先发现他回来的是黑石子。
本来还在玄鸟阁前趴着晒太阳的孟极忽然站起,尾巴僵直,鼻子微微耸动,仰头在空中嗅了嗅,随后便迈着欣喜的小碎步,哒哒哒地往琅华居的方向跑。
黑石子的异状没有惊动玄鸟阁弟子,却惊动了一位不同寻常的来客。
秦琢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清理出来,一小部分带走,大部分留下,将琅华居恢复到无人入住时的状态。
他刚把这些年攒下的金银细软打包好,就感知到黑石子的气息飞速靠近。
没过一会儿,耳中也传来了肉垫踏在石路上的细微声响。
而黑石子后面跟着的那个……
周负也发现了,表情有些凝重:“阿琢,要躲起来吗?”
秦琢道:“没用的,他们已经知道我回来了。”
须臾,琅华居的院门被黑石子莽莽撞撞地推开,却在看到秦琢的时候委委屈屈地停下了脚步。
秦琢将手中的杂物放到一边,半蹲下身,向黑石子招招手:“来,黑石子,快过来。”
黑石子轻轻抖动了几下耳朵,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它甩了甩尾巴,转过身去,用圆滚滚的屁股对着秦琢。
这一幕让秦琢忍俊不禁,心中明白,自己这么久没有回家,黑石子这是在生自己的气呢。
没等他去哄,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也缓步踏入了小院,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黑石子被跟过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它本能地打了个寒颤,急忙一头扎进了秦琢的怀里,寻求庇护。
秦琢顺着它的脊背摸了几把,对来者露出淡笑。
“陛下。”
嬴政向他们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平缓的问候:“回来了?”
“嗯,很快就要走了。”秦琢没想到嬴政已经到了秦家,但也不觉得有多奇怪,“陛下是什么时候来秦家的?”
嬴政淡淡道:“也就这个月的事,暂且混了个客卿的名头。”
他上下打量了秦琢半晌,眸中闪过几分怅然,叹道:“可惜……”
“何事可惜?陛下是否遇到了什么困扰?”
嬴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他道:“你真的要走?”
秦琢点点了头:“是。”
“不回来了?”
“……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吧?”秦琢迟疑片刻,才低声道。
嬴政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高挑挺拔的身形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虽然他已不是皇帝了,但是这股说一不二的气质依旧伴随着他,不容忽视。
是他铸就了皇权的威严,而非皇权赋予了他威严。
不过他的神情很快就软和些许,甚至有几分与外表不符的慈爱。
“留在秦家,不好吗?”
与秦琢记忆中那雷厉风行、果断有力的形象截然不同,如今的嬴政在言谈间显得格外慢条斯理,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闲适悠然。
或许是当了太久的天道化身,见证过日月流转、沧海桑田,心境也超脱凡尘了吧。
“我若留在此处,恐怕只会将更多的敌人引来。”秦琢依旧维持着淡然的笑意,“说到底,还是我不够强大而已,如果,我已经强到足以在无限主神的威胁下庇护秦家,也就不用离开了。”
嬴政不置可否,只是转而望向了周负。
“那你呢?也跟昆玉一起走吗?”
“嗯。”周负低眉顺眼地应道。
“也好。”嬴政听后,又生出了几分怅然来,“其实,朕当年就想过,若扶苏那孩子实在不成器,这秦二世的位置就直接传给昆玉也未尝不可。”
此言一出,秦琢当即傻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愣神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
这话可是实实在在把他吓了一跳。
嬴政居然还满脸认真地给他分析起来:“不错,你自苏醒后就一直伴朕左右,科文策对也是按大秦公子的规格教习的,而且身世干净,没有六国势力干涉,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天生能凝聚气运,这使得朕无需忧虑新帝是否能承受起华夏的厚重气运。”
秦琢仍是疑惑,尽量委婉地问道:“陛下就不怕您的后代沦为庶人?”
“哦?你认为,我会担心你不把皇位还给我的后代?”嬴政直截了当地戳穿了他的心思,“那你没必要担心这个,因为你根本不能生。”
“……什么?”秦琢再次愣住了,第一反应便是嬴政在同他开玩笑。
虽然他与周负互通心意,确实不会有孩子了,但是……不能生?
嬴政淡淡道:“虽然你的外貌和人别无二致,但你本质上仍是一种极其特殊的生灵,和普通人族应该是有生殖隔离的。”
光天化日之下谈论这种如此……如此私人的话题,让秦琢有些难堪,但好奇心完全占据了上风,他红了耳朵,也忍不住继续追问。
“何为……‘生殖隔离’?”
嬴政耐下性子解释道:“简而言之,就是你和人族不是同一物种,就像你的那只孟极和普通雪豹一样,虽然形似,却非同类,因此无法孕育出后代……听明白了吗?”
“嗯,差……差不多吧……”秦琢略有些心虚地回答,话语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既然不能生,依你的性子也不会安安分分地当皇帝,那最后皇位不是还得回到我老嬴家。”嬴政轻描淡写道,“但朕也得承认,这些都只是朕基于现代生物学的猜测罢了。”
又出现了闻所未闻的词,但结合先前的话也能领悟十之**,使两位地地道道的山海界人士不至于和经受了二十一世纪人界环境熏陶的始皇帝产生交流障碍。
这个话题实在太尴尬,秦琢不愿多谈,急忙干笑着转移了话题。
“陛下今日忙什么呢?”
“哦,忙着给山海界点科技树。”嬴政像是巡视大秦帝国的领土似的,闲庭信步地在几近搬空的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捡了个凳子坐下。
周负心中灵光一闪,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为这位在两界都声名显赫的始皇帝端茶倒水,甚至恨不能亲自上去揉肩捶背。
面对嬴政时,他总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与胆怯,感觉嬴政对他的态度在满意和嫌弃之间来回切换,弄得他有点迷糊,不知其中的原因究竟何在。
不过,秦琢倒是看出一点端倪了。
多年前,嬴政还是皇帝时,就偶尔会用这种微妙的眼神审视他的几个女婿。
或许每个深爱孩子的父母心中,都蕴藏着一份相似的情感。当膝下的儿女步入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们一边坚信自己是世界上最爱子女的人,一边又希望有人能比自己更爱他。
嬴政盯着周负手中的茶看了片刻,忽的瞥了秦琢一眼,最后还是接下了。
“哎,朕一个两千年前的人,居然还能帮助山海界攀科技树,用那帮孩子们的话怎么说来着……哦,对,倒反天罡!”
“你们知道有多少人写穿越文,想让主角穿越到秦朝帮朕一统世界吗?你们怎么反而还要让朕操心呢。”
[1][2]:上篇《薤露》,下篇《蒿里》,西汉无名氏创作的杂言诗。
其他穿越者都点不动科技树,只能让始皇来了。
手搓大炮,物理驱魔.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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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苍穹劫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