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之会推进得很顺利,苏颦将女娇的要求转告长定公主东方介后,东方介以最快的速度向大乾皇帝上书,皇帝隔天便有了答复。
答复非常迅速且出乎意料地积极。
皇帝不仅同意了重启涂山之会的提议,还特意动身亲往涂山,由镇国武圣薛篱将军随行,以示对两族联盟的重视。
秦家主也及时给前往西疆的秦宏声和秦思源传递了消息,将西疆与中原的合作改为涂山之会。
这种情况下,朝廷诸事就全权交予了初露锋芒的东方介处理。
具体的事情有专业人士处理,秦琢差人将丹药送至万象洞的营地里,就带着周负在淮河边溜达,在心里默默推算龟山的封印衰弱到什么程度了,还能支撑多久。
大河两岸风景如画,微风轻拂,携带着芳草的清新香气,然而谁都不知道,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究竟潜藏着多少危险。
岸边百里连营,蔚为壮观。
来自九州各地的仙门修士在此地集结,各色衣袍往来翻覆,他们的功法不同,气息迥异,或持剑,或执杖,各显神通。
但人数最多的仍是朝廷官兵,他们身披统一的铁甲,腰悬长剑,相较与修士们的自由散漫,气氛更显威武肃穆。
一眼望去,仿若乌云蔽空,令人心生敬畏。
仙门修士与朝廷官兵保持着一定距离,相互之间并无太多交流。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秦琢居然还看见一个蓑衣老人在河边垂钓。
老人的蓑衣已经破旧不堪,风吹过时便发出沙沙的声响。他背对着秦琢,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水面,仿佛身边的一切与他无关。
他的钓竿伸得很长,垂入河中,竿梢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与一江冷水低语。
“那是……”周负停下了脚步,拉住秦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老者看。
秦琢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便向一个路过的亲卫打扮的人询问道:“请问那位老人家……啊,原来是冯护卫!”
那护卫莫名其妙:“这位羽士,你认得我?”
“在下秦昆玉,在天台山时曾与冯护卫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不曾当面谢过冯护卫对我秦家小辈的照拂之情。”秦琢笑盈盈地颔首,眼神中充满真挚的感激。
冯存志沉思片刻,随即恍然大悟,脸上不禁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原是玄鸟阁主尊前。往昔之事,我不过是尽了我应尽的职责,何足挂齿……提及秦天策公子,他确实有着统御千军的才能与气度,只是,他此次似乎并未随军出征?”
在天台山的那场平叛中,为了救援东方介等人,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秦天策率领着一支骑兵,从西至东,杀穿了整个战场,所向披靡的风姿给长定公主的亲卫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确实如此,天策年纪尚轻,这样的重任自然还轮不到他们这一辈承担。”秦琢的回答如同流水一般从容自如,毫无破绽。
其实真正的原因显然不是这个,不但年纪与秦天策相仿的谭奇投身战场,岁数更小的秦家修士也不是没有,而且秦天策天生怪力,数月前神智恢复清明后,他完全算得上是秦家的一大战力。
秦天策的父亲,秦比鸿,向来不是那种过度保护子女的人,秦天策未能到场,恐怕是因为他另有要事在身。
冯存志又道:“玄鸟阁主方才是想打听那位老先生是吗?说来倒巧,那位老人家也姓冯呢,龟山的异动就是他告知了齐圣山庄的孟庄主,若非冯老的这份警觉,中原恐怕难以避免这场劫难。”
秦琢沉吟片刻,评价道:“这位冯老……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能够洞察淮水的异状,他又怎么可能是一位平凡的老人……哦,不宜多言。我还有要务在身,两位,就此别过。”
冯存志看着不远处频频投来催促的目光的同僚,便连忙向两人抱了抱拳,匆匆忙忙地跑远了。
一直保持安静的周负这才开口道:“阿琢,你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秦琢扭头看他:“你认识那位老人家?”
周负指了指背对他们的老人,不知为何,老人的背影显得有几分僵硬:“从未谋面,但我能猜到他是谁——他的身上全是黄河的气息。”
“黄河?”秦琢顺着周负手指的方向望去,先是一愣,随后马上反应了过来,“河伯冯夷?!”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位神灵竟会直接出现在普通人的视线里,还是以一种近乎闲适的姿态,悠然自得地在水边垂钓。
被一语叫破了身份,冯夷也不再装作看不见他们,伸手摘下斗笠,眼神中带着一丝尴尬,但嘴角却勾起了一个温和的微笑,显得既亲切又有点无奈。
周身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如同被微风吹皱的水波,渐渐扩散开来。
当最后一丝波纹消散后,他们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中,与近旁的事物隔绝。
秦琢还能看到往来的修士官兵,但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存在。
冯夷挥手间就构筑出了一个简单的翳形之境,让无关人士无法窥探他们的交流。
“见过昆玉大人。”冯夷抛下鱼竿战起身,先向秦琢施了一礼,动作虽然迟缓,但依旧保持着尊贵的仪态,显得庄重而沉稳。
然后他尽显老态但还算清明的双目又看向周负,眼神中掠过一抹困惑,似乎是在努力辨认周负的身份。
他迟疑片刻,试探着问道:“敢问可是不周君当面?”
周负没有神秘高人笑而不语的做派,而是坦率地承认道:“嗯,是我。”
冯夷的态度立刻更尊敬了三分:“原来真的是不周君,久仰大名。”
“在这里,叫我周负即可。”周负摇了摇头。
冯夷急忙称是。
他仔细地端详着秦琢的面容,面上三分唏嘘、三分敬重,剩下的全是后怕,情绪丰富得难以言喻。
“昆玉大人,两千年了,老朽终于可以把玉书还给你了。”冯夷花白的胡须颤抖个不停,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恭敬地双手奉上。
“玉书?这是玉书?”秦琢第一次见到这么粗糙的玉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用略带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冯夷。
冯夷急声道:“这不是您当年要求的吗?”
秦琢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顿了顿又道,“我当初是怎么同你说的?”
“不是您亲自说的,而是经由澹台灭明之口传达给我的。”冯夷回忆起那段尘封的往事,语气中不禁带上了一丝怀念。
“澹台灭明是孔子的学生,也是他门下的七十二贤人之一,他虽相貌丑陋,但为人正派,刚烈博学,被誉为鲁之名士。”
“老朽曾与他做了多年好友,尽管我们初见……唉,实在是算不上愉快。”
“当初他携带着一块白璧过黄河,老朽察觉到那块白璧上竟有大人的气息,误以为大人被他囚困,就派两只蛟龙前去争夺,结果皆被子羽——也就是澹台灭明——以剑击杀。”
“上了岸后,他却鄙夷地将玉石扔进了河里,老朽仔细查看后发现这玉石并不是山海玉书,也并非出自大人之手,便将其还给了子羽,他见此状,竟然将白璧狠狠砸碎在石头上。”
说到这里时,冯夷轻轻抚摸着下巴上的长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回忆之色,他看着秦琢,嘴角缓缓地上扬,露出了一个平淡而沧桑的微笑。
既有对往昔故人的怀念,也有对人生无常的感慨。
“后来,我向子羽托梦,希望能与他和解,方知昆玉大人竟也跟在孔子身边,随他一同周游列国。”
“大人从子羽处得知了此事后,便让子羽给我带了一块未经雕琢的昆仑玉,要我将真灵寄托于其中,隔日大人会亲自来取。”
“可惜,不久后孔子、子羽相继离世,大人再次失踪,这块璞玉也在我手中放了整整两千多年……”
冯夷的眼神在一瞬间遥远起来,仿佛穿越了时光,凝望那段逝去的岁月。
对他来说,子羽的离世,不仅仅是一段友情的结束,更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而昆玉的再次失踪,让那块璞玉成为了他手中唯一的信物,静静地陪伴他度过了一千多个寒暑。
秦琢接过了那块被皮壳包裹的玉,它的切面在阳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颜色并不均匀,流淌着的青与白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味。
玉石的每一面都承载着历史的厚重,每一道纹理都似乎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周负在一旁补充说:“龙马将阿琢送往人界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孔老先生刚开始周游列国的时候。”
“原来如此。”秦琢叹了一口气,“看来除了始皇、武侯之外,孔子也是曾保护过我的人之一啊。”
河伯冯夷观察到秦琢似乎对自己的过往记忆有所缺失,但他并未深究,也不欲打扰那份似乎笼罩在秦琢身上的淡淡忧郁。
他深知,山海玉书及其执掌者的气息是做不得假的,只要面前的人确实是昆玉大人,那就已足够了。
秦琢并未执着于过去,感慨过后,便将目光放在了冯夷身边的鱼篓上,即使看不到内里的情境,他也能感知到里面空空如也,一条鱼都没有。
“你只是在这里钓鱼而已吗?”
“钓鱼只是顺便,主要是为了时刻观察淮河水君的动向。”冯夷一板一眼地回答他的问题,“淮河水君被封印后,老朽驱使黄河夺淮,夺走了他的部分力量和权柄,以无支祁的性格,早已把老朽认定为不死不休的仇敌了。”
秦琢只是默然,心想,那也是你自作自受,你先抢了无支祁的东西,还不允许人家报仇了?
他并不想过多介入这些神祇间的纷争,不过对于神志濒临狂乱的无支祁,秦琢也认为,还是让祂永远睡下去比较好。
秦琢还想多打听一些有关淮河的事,周负却突然扭头,看向身后。
下一刻,河伯冯夷也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他们的后方:“……有人过来了。”
秦琢的感知中也出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气息,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河伯构筑的翳形之境霎时崩塌,无声无息,薄雾一般消散了。
同时,河伯本人也化入水中,没了踪影。
顺着周负遥望的方向看去,他惊奇地发现长定公主东方介和青丘代族长涂山越并肩朝这里走了过来,收敛了嬉笑神色的苏颦恭敬地跟在两人身后。
“玄鸟阁主,周羽士。”
“昆玉阁下,不周君。”
“昆玉,周负!”
三种不同的称呼,三种迥异的语气,三种大相径庭的态度。
秦琢迎了上去,叉手见礼道:“见过长定公主,越大人,苏护卫。”随后微微抬起眉头,向后方的苏颦轻快地眨了眨眼。
见他这样子,苏颦也装不住严肃了,忍了又忍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女娇大人遣我将九州鼎送过来,我会助昆玉阁下重新封印淮河水神。”涂山越双目坚定,雷厉风行。
东方介也点了点头:“此事宜早不宜迟,以免夜长梦多。趁九州鼎已送达龟山的消息尚未传开,不如趁机将此事了结。”
“正合我意!”秦琢淡然而从容地一笑。
发错章了呜呜呜呜,修改了一下,今天算两更吧,周六我就不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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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九州鼎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