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的。”
秦琢一本正经地坐在家主和秦家一众长老执事对面,将他在青丘的所见所闻尽数告知。
周负就陪在他旁边,虽然没有出声,却气度从容,引人为之侧目。
随着他的讲述,众人的神情渐趋肃穆,秦瑞也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神色郑重起来。
秦琢的嗓音沉稳而清晰,眉宇间闪烁着自信坚定的神采。
“苏护卫已经先行离开,去向长定公主禀报此事,若是一切顺利,青丘的涂山越掌事就会亲自将九州鼎送至龟山,届时淮河水神便构不成威胁了。”
秦琢的声音停止,秦家的高层们却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秦琢也知这些情报一时间确实有些难以接受,就默默地喝茶润喉,给他们留了足够的消化时间。
“这、这实在是有些……”三长老秦和捋着胡须,保养得当的手微微颤抖,险些把自己的胡子揪下来。
回春堂主秦环补上了父亲未尽的话:“……匪夷所思。”
父子俩默契地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映照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惊讶归惊讶,但他们也清楚秦琢的为人,向来一是一二是二,没有人觉得他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撒谎。
同袍楼主秦瑶关注的重点则有些偏移,他布满厚茧的掌心覆盖在一叠舆图上,这些舆图上密密麻麻地标注了龟山附近的地形、水系的状况,还有村庄、驿站、直道等的分布。
这些信息都是百工苑和同袍楼的弟子最近几日不眠不休收集到的,他已经根据具体情况制定了一十七种作战计划,以面对真正的战场上复杂多变的战况。
“也就是说……”秦瑶认真地思索着,“可以不用打了?”
不用打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作为负责兵戎之事的同袍楼主,秦瑶再清楚不过,一旦开战,无论己方的优势多么明显,都免不了危险和牺牲。
更何况,面对强大的淮河水神,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无支祁在神灵中都是佼佼者,高来高去的修士在祂面前就和蝼蚁一般渺小,要对付这种敌人,他们想出的策略只有用人命去堆。
秦琢看着秦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要促成新的涂山之会,涂山越掌事能够如约将九州鼎送至龟山,淮河水神的威胁自然消除。”
“我们也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万一。”秦瑶皱了皱眉头,仍是放心不下。
“遥之说的对,我们还是不能松懈。”陈聆儿表示了赞同,“若是陛下不同意青丘提出的条件,或者青丘出尔反尔不愿送出九州鼎,又或者是无支祁提前破封,都会使局势变得更糟。”
即使有了青丘的承诺,他们也不能完全放松警惕,计划出现任何偏差,都可能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陈聆儿的话像是打开了什么阀门,众人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秦家主没有第一时间制止,帅帐中多日来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将原先的阵群修改一下,将其中部分攻击类的环阵撤下,换成防御类的吧。”司历楼主的大弟子葛冲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提议道。
司历楼主坐镇摩星岛,在场的司历楼弟子不多,葛冲就是他们的领头人。
“我们凤鸟阁更擅长阵法之道,这种事情就交给凤鸟阁弟子做吧。”凤鸟阁主淡淡地开口。
这位凤鸟阁主以白纱覆面,让人看不清长相,嗓音极其悦耳,仿佛带着一种特殊的魔力,让人的心生宁静祥和之意。
葛冲也不矫情:“那就拜托凤鸟阁的各位了。”
“哦,对了。”秦移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百工苑长公输类说,“先把灵力炮回收存放吧,这次大概率用不上了,反倒是木鸢,需求会比较大。”
“我不懂这些,你们尽管提要求,百工苑照做就是了。”公输类是个纯粹的工匠,他更希望专心机关的研究和打造,至于这些弯弯绕绕的策略,他懒得多想。
悬镜堂主秦比鸿用指节叩了叩桌面:“是否需要再测算几次无支祁破封的速度?这可是万万错不得的。”
葛冲飞快地应声道:“那这件事就交给司历楼吧。”
报李堂主环顾了同僚一圈:“附近民众的疏散工作还要继续吗?朝廷的命官昨日也已经到了,但是他们好像没有接手百姓安置问题的意思……”
“难道是默认我们秦家越俎代庖?”陈聆儿蹙了蹙眉,不满道,“有没有搞错?这不是官府的职责吗?”
藏珠堂主之前一直低着头写写画画,计算着这场战事延续至今,秦家已经直接或间接地投入了多少财力,此时终于抬起头来。
“是啊,秦家可没有那么多钱,顶多帮忙疏散,想要妥善安置这么多百姓,必须要有官府的介入才行。”
藏珠堂主满脸肉痛,不断地碎碎念叨:“没钱了……咱家真的要没钱了……”
“得了得了,你每天都在说去秦家没钱了。”鹏鸟阁主斜着眼睛瞅他道,“秦家家大业大,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守财奴的?”
“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藏珠堂悲愤地反驳。
秦家除了玄鸟、凤鸟、青鸟三大藏书阁外,还有一个秦家客卿组成的鹏鸟阁,其中阁主并非家主委任,而是客卿内部自己选出的代表。
眼下出席的这位鹏鸟阁主与藏珠堂主是旧交,互相之间的打趣调侃也是毫不留情面。
不知为何,在这次紧急的会议中,家主秦瑞一贯的活跃似乎都被沉默取代了。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双眼半合,思绪仿佛已经飘到了淮河水神的战事之外。
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毫无表情的面孔让人难以窥透他内心的想法。
与他一样,秦琢也没有开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安抚周负上。
周负的身体紧紧绷着,双手攥住了衣服上的布料,呼吸短促,显露出了一种极度紧张和不安的状态。
对与世隔绝的不周君而言,那么多人、那么嘈杂的环境,似乎构成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他的耳朵能够捕捉到每一个细微的声音,每个人的说话声、衣物的摩擦声、桌椅的移动声,甚至是众多心脏的跳动声。
这一切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首混乱的乐曲,周负身处其间,只觉得无所适从。
他可以说话吗?
他可以走动吗?
他可以把舆图拿过来看一眼吗?
周负并不确定,也不好意思询问,他担心这些问题会让秦琢觉得难堪。
他渴望和秦琢的家人交流,渴望融入其中,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束缚住,无法动弹,无法开口。
就在这时,周负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他转过头,看到的是秦琢那一双饱含关切的眼睛。
秦琢动作轻柔,先试探地碰了碰周负,然后才将掌心覆盖上去。
可是周负的手冷得让他心惊,作为一个气血强盛的修士,那双手竟恍若数九寒天里的冰凌,让秦琢忍不住想要将其纳入怀中,为他最后保留一丝温度。
秦琢顿时便歇了继续商议的心思,没有过多犹豫,就拉着周负便站起来,对秦家主道:“我身体不适,容我先行告退。”
“嗯……嗯?哦,那昆玉就回去休息吧。”秦瑞随意挥了挥手,放任他们离去。
三长老秦和抬眼一扫,就看出身体不适的人不是秦琢,而是秦琢带回来的那位名叫周负的年轻人。
这是怎么了?看上去也没受伤啊……秦和满心不解。
不过医者仁心,何况周负迟早是他们家的客卿,他不会挑破秦琢的小心思,但也不会对此视而不见。
于是他给自家儿子使了个眼色,回春堂主秦环立刻心领神会,摸出随身带着的瓷瓶,用灵力送到了秦琢面前。
“这里有几颗养身蕴气的丹药,用温水送服即可。”秦环以他一贯的温文尔雅微笑着说道。
随后悬镜堂主秦比鸿也道:“这段时间,昆玉着实辛苦,先养足精神吧,放心,大家都在呢。”
“对啊对啊,昆玉阁主先去歇息,其他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这位……周先生,特殊时期,要委屈你暂且与昆玉住一处了。”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表达起自己的关切来,秦琢心头一暖,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周负的手上。
发觉它的温度在渐渐降低,秦琢不敢多做停留,迅速收好小瓷瓶,带着周负走出了帅帐。
帅帐之外,夜风轻拂,星空璀璨,映衬出一片宁静的夜色。
营地里有悬镜堂的弟子在巡逻,秦琢领着周负专挑僻静的路走,清晰地感知到周负的身体一点点回温了。
“这是我的错,不该把你带到人多的地方来的。”秦琢诚恳地自我反省。
周负急忙遥遥头,他的力度并不大,但足以表达他的意思:“这不是阿琢的错,是我……我还没有习惯……”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秦琢知道,周负说的是他不习惯在人多的地方生活,还不习惯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
看到人群,和真正身处其中,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遇到秦宏声和秦思源,也就两三个人,在青丘时,最多也不过是五六个,而在秦家营地里可是成百上千的秦家子弟,可谓是热闹非凡,光是一顶帅帐,就能挤下二三十人。
“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秦琢将手放在周负的肩上,他的目光里充满了理解和耐心,“不必急于一时,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受。”
周负的眼睫颤抖了一下,微不可查地低低应了一声。
“走这边吧,这里人少。”秦琢紧紧握着周负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周负被秦琢牵着走,因而落后他半步,只需稍微偏一点头,就能看清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侧脸。
皎洁的月光撒落在秦琢的脸上,在昏暗的光模糊了五官的轮廓,甚至淹没了他挺拔的身形,但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却依然令人忍不住心动。
他的步伐很轻盈,落地无声,每一步却都仿佛踏在了周负的心尖上。
周负抿了抿嘴唇,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不愿移开视线。
秦琢忧心周负的状态,时不时会看他一眼,几番欲言又止。
他试图分担周负的困扰,但又不忍心太过追问,怕自己过度的关怀也会增添周负的负担。
月色照耀着前路,照耀着营地里摇曳的灯火,那些灯火在黑夜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又映回了秦琢波光粼粼的双眸。
“你在看什么?”秦琢察觉到了周负的心不在焉。
周负实话实说:“在看阿琢。”
秦琢失笑:“这有什么好看的……”
周负却满脸认真地说:“挺好看的。”
秦琢脚步一顿,默默别过了头——臊得慌。
他的心跳有些急促,一下接着一下,仿佛在回应周负的这句话。
秦琢尽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周负,你这样容易让人误会啊。”
“误会什么?”周负困惑地问道,“我说错了吗?阿琢难道不好看吗?”
“不是……哎,算了。”秦琢不知该怎么开口,“以后不要对别人说这种话。”
周负乖巧地点点头:“好,我只夸阿琢。”
小周慌死了,从小到大没有面对过这么多人(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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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九州鼎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