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吗?”
出于谨慎,冷慕白多问一句。
“不用说的,我包你们。”
刀子将胸膛拍得震天响。
冷慕白略略放下心。
这么说来,等他们回去之后,寸想娘就该好了。
只是新的问题出现了,既然这个毒不用解,枫桥为什么以解毒为由将他们留下来呢?
冷慕白实在不懂人们的弯弯绕绕。
她瞥了一眼眼前的将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刀子,在她看来,要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坦诚直白,那这个世界将会多么简单。
只能想想便罢,想多了容易生气,对自己,对别人。
冷慕白遗憾地收回思绪,向还在嘀咕的刀子告辞,带着一直默不吭声的埼玉和梅停云,继续去找树。
行过这一路,他们已经知道做家具是个多么艰难的事情了。
怪不得枫桥只有一套家具,怪不得她要将这个任务作为交换派给他们做。
可是刀子突然诈尸,拉住走在最后的梅停云的袖子,追问道:“你们要去干嘛?”
“总不会是闲逛吧?”
梅停云为难地看着冷慕白。
冷慕白呼了一口气,本来不想麻烦别人的,是他自己找上门来。
让更熟悉这里的人去找树肯定比他们自己漫无目的地找方便多了。
冷慕白告知刀子他们要去找适合做家具的木材。
谁知刀子又关注错了重点,眯着眼问道:“你们要在这里定居了?所以才想要做家具?”
冷慕白:我就知道。
虽然才打一个照面,但她对刀子热心肠的程度已经有了充分的认知。
“枫桥帮了我们一个忙,作为交换,我们帮她打家具。”
“枫桥?这人真的坏透了,没有人能在她手上讨得着好。”刀子撇撇嘴。
“来,我帮你们找木材,我知道哪里有,我家的家具都是用那个做的,真的很好用......”
他又开始喋喋不休。
似乎全然将之前深思的问题抛诸脑后了。
冷慕白望着他圆圆的后脑,心里想,他是不是头脑一次只能想一件事?
并且想什么都会摆在脸上?
这么一看,如果世上全都是他这样的人的话,那也太喧闹了。
不好。
冷慕白暗暗摇摇头。
刀子带着他们毫不顾忌地穿过大片田地正中。
路过的人纷纷放下手头的活,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幸好像刀子这样热情爽朗的人只有一个,不至于一群鸭子围上来朝着她“呱呱呱”地叫。
冷慕白长长松了一口气。
有“当地人”带领,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树木丛生的地方。
说是树木丛生也不准确,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树木丛生,只是相对于其他地方来说,算是茂盛了。
埼玉很好奇,这么一片荒芜地,怎么会长出这么一片树林。
他问刀子,刀子却不似方才爽直,而是带着些诡秘地一笑,指指天空,又指指土地,说:“万物的定论,都是天地间的命运。”
“贫瘠土地也能开出艳丽花朵,淤泥里也会挣脱出皎洁莲花。”
“谁说戈壁里,不能有一片枝繁叶茂的树林呢?”
此刻他的笑容完全不似之前那般单纯,而是带有些更多的意味。
可能是一个人久居自然,也就自然而然领略了上天的旨意吧。
“喏,你们去砍吧。”
“记得不要多砍,用多少,砍多少,知道吗?”
刀子细致地叮嘱。
他甚至问清楚他们到底要做多少家具,帮他们粗略估计一下需要多少棵树。
“这些树都是戈壁很宝贵的部分,我们一定要物尽其用,只取需要的数目,不多取,这样既能留下来散播种子,让这片大地上长出更多的树,也能庇荫其他生物,不管是树还是人,还是虫子、花草。”
“还可以留给后人使用。”
他细细解释着戈壁生活法则。
既然这么一个熟手在旁边,冷慕白也不费力气自己去研究了。
埼玉和梅停云都是勤学好问的人,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当地人的宝贵知识库。
“刀子,桌子需要什么木材?”
“刀子,椅子需要什么木材?”
“刀子,床需要什么木材?”
“刀子,筷子是用细小的枝条做吗?”
“刀子,碗怎么做?”
“......”
被几人这样一叠声地询问,刀子却没有半点不耐,而是兴冲冲地周旋在三人之间,回答完这个指点那个。
脸上真是没有半点不情愿。
冷慕白看在眼里,又对于这个人有了新的认知。
确定完木材的种类还有树木,新的问题出现了,怎么把这些树砍下来?
冷慕白拿下自己的刀看了看。
难道要用她的刀吗?
她这把刀虽说是落日阁为所有练刀的杀手都提供的,但是也是绝品,是阁主专门找铸器师为每个人量身定制而成。
刀刃、长度、宽度,皆符合她习惯。
她用了这么多年,很是趁手,杀人也很利落,可她不确定,用来砍树,会不会卷刃。
见她看着自己的刀,满脸迟疑,刀子都看得出来她在苦恼什么,当即“哈哈”一笑,走到她身边,对她道:“你该不会是想用这把刀砍树吧?”
冷慕白抬脸看他,眼里写着“不行吗”。
“哈哈哈哈!当然不行!”刀子说,“你这把刀叫什么名字?”
冷慕白回答道:“没有名字。”
刀子十分诧异,“这么一把好刀,竟然没有名字?”
他摇摇头,“暴殄天物。”
“不对,既然你使得好,就不算暴殄天物,名字,只是你与它之间的羁绊而已,要是你们在无数次的战斗中已经有了深刻的羁绊,你们都知道自己互相属于彼此,那么名字,不取也罢。”
“因为它在你心里,已经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了,不需要名字辨别。”
冷慕白奇怪地看着刀子,她觉得这个人真的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地天真,不同寻常地热情,不同寻常地理解这个世界。
真是奇怪的人。
刀子迎着她的目光,蓦然一笑,“这么看着我干嘛?觉得我说的太对了?”
“所有人都觉得我说话很有一番道理。”
“有一番道理,但是是你的道理。”冷慕白回道。
言下之意,不是别人的道理。
刀子听懂了,哂然一笑,“我也只能解释我自己。”
冷慕白不置可否。
“所以说回原来的问题,你这么一把好刀,不能用在砍柴上。”
冷慕白看着他,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些想和他辩驳的兴致来,她问:“你刚说这些树木都是很有灵性的,值得珍惜,现在又说我的刀好,不应该用在砍树上,这是为什么?”
“这些树,在刀面前,难道就没有灵性了吗?”
刀子愈发惊奇地打量着冷慕白。
他本来以为,这个姑娘会是个一心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武学奇才。
至于为什么是武学奇才,他好歹早些年也是江湖一流高手,不至于连一个人的武功高低都看不出来。
年纪轻轻,武学造诣这么高,不是武学奇才是什么?
结果没想到,他看错人了。
不,也许不是看错。
也许这个姑娘,原本是一个他所以为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武学奇才,但是现在不是了。
她听进去了别人的声音,看到了外界千变万化的景色,知晓了复杂的人情,领略了至臻的人性。
她现在,不是一个单纯于武学的人了。
她变成了一个更丰美的人。
真好啊。
刀子笑眯了一双眼。
“你说得没错,在你的刀面前,的确是没有人性了。”
“树有灵,其中一方面是为了奉献,现在到了他们奉献的时候,怎么能因为奉献,再毁了你的刀呢?”
“让人失去的奉献,不是奉献。”刀子说。
冷慕白静静看着他,说:“你的确自成一番道理。”
“我知道。”刀子大笑两声。
笑完,刀子说:“况且,你这把刀也是为了奉献,它要奉献很久,怎么能现在就摧折了呢?你说是吧?”
冷慕白点点头,“我觉得从某方面来说,这正是我迟疑的原因。”
“哈哈哈哈哈!你们来到这,我见到你们,真的太好了!”
说完,刀子钻进树林里,留下在原地茫然的冷慕白三人。
片刻之后,他又钻了出来,这次他手里拎了一把斧头。
来到冷慕白身前,他把斧头递给她,“给你,这是我们平常需要砍树时留下的斧子,你用完记得放回去。”
冷慕白没想到树林里竟然会随时备着一把斧子。
这让她不得不领会到,“你们这些人,都是作为集体生存吗?”
她从刀子手里接过斧头。
“差不多吧,”刀子满脸都是明亮的笑意,他挠了挠头,“就像亲朋好友,也像邻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比喻,反正就是一起生活互相帮助互相分享的关系。”
冷慕白问:“你们以前都是江湖中人吗?”
刀子一顿,把手搁了下来,“你看出来了?”
“很明显。”
习武之人跟从未习过武之人的步伐是很有差距的,刚才在田地那里,她略略瞧了一眼就知道那里都是习武之人。
她身后的埼玉和梅停云都有些惊讶。
他们没有习武,也就看不出来什么叫做习武之人的步伐。
更没料想到,这么一个在封州来说都算偏远荒僻的地方,竟然藏龙卧虎。
他们有料到这个地方不简单,但没料到是这种不简单。
本来还以为枫桥是例外,没想到只是这里的平常。
“我们也没想过隐藏,这里好多年都没有来过外人了,不不不,新人是有,但不是你们这种,你们是外人。”刀子说。
这番话让冷慕白难以理解。
什么叫新人,什么叫外人?
什么叫来过新人,但不是他们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