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尘香的脚无甚大碍,只是近日不能再下地走动。
冷慕白和钟离秋搀着她回到学堂。
武学课已经结束了,下一节课是礼仪课。
冷慕白和钟离秋一人坐在杜尘香一侧,两尊煞神似的护卫在她左右。
本身就没什么人来找杜尘香说话,这样一来其他弟子更是离她远远的,觉得她不好惹。
杜尘香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能说什么呢?
自己的人缘本就不好,冷慕白她们一片好心,自己却要赶她们走吗?
何必。
就算赶走她们也不会有人愿意来和她交谈的。
上课了,一个贞静娴雅的女子走进来,面向他们略一点头,随后目不斜视地开始上课。
冷慕白注意到,杜尘香似乎很重视这门课,眼神片刻不离地盯着老师,手脚也一直在下面比划着动作。
杜尘香没有注意到身侧人打量的目光,她正忙着把这些礼仪姿态全都记在脑子里,勤加练习。
这样自己也会很快变成端方淑女。
再加上化妆,还有控制自己的饮食,瘦一些下来......
相信她很快也就可以成为世俗眼光中值得赞扬的女子了。
老师浑然不知底下人各自心中的小九九,她专注地上着课,一边教习礼仪,譬如微笑的姿态、走路的姿势、吃饭的仪态,一边喊人上去演示。
她目光转了一圈准备点两个人出来,这才注意到学堂里有两个生面孔。
她面带些微诧异,慢步走到冷慕白几人身前,问道:“你们是新来的弟子?”
他们点点头。
她蹙起细细的眉,“那我得单独教一下你们门内行礼之事。”
她对其他弟子们道:“你们先自己练习。”
其他人纷纷起身,互相对着练习,可是杜尘香无法起身,她坐在位置上没有动,脸上有些赧然。
老师很快注意到了她的特殊,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她,“你为何不起身?”
杜尘香解释:“我上午在武学课上伤了脚,现下站不起来......”
老师眼睛里露出一丝嫌弃之意,带着些鄙薄的意味道:“啊,武学课啊。无甚大用,粗鄙不堪。”
杜尘香的目光一下子就凝滞住了。
她很想像反驳冷慕白他们一样,反驳这个老师,说武学课可堪大用,可是,可是她还要跟在这个老师后面好好学习礼仪。
她还想当一个淑女。
她不能得罪老师。
于是她勉力挤出一个笑来,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了老师的评价。
老师这才看她顺眼一些,“虽说你貌若无盐,身形也有些魁梧,但你姿态拿捏却很得当,也知道什么是好的,来,我教你......”
说着她就来到杜尘香身边,替她摆好手臂位置,分分寸寸指教她礼仪。
杜尘香嘴角发苦,却强逼自己专心致志跟老师身后做动作。
不用去看,她都能感受到冷慕白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审视的目光。
她状似不经意地侧了头,避开了她的打量。
冷慕白这才收回目光。
她现在越发好奇杜尘香这个人了。
她本以为她命若小草,柔弱却也坚韧。
就算被世俗的目光裹挟着,也有着自己的坚持,比如说被人欺负到头上就会反抗,努力上着武学课,一如既往地对学武抱有热情。
她以为她不会放弃自己想要学武的心思。
可是现在她不确定了。
原来跟礼仪比起来,她也是可以短暂舍弃掉武艺的。
那么现在是短暂舍弃,以后呢?
一时的舍弃就代表在她心里有什么比学武更重要,比如别人的眼光,比如心上人的爱慕,就算她之后再次捡起来,孰知她下一次是否会因为别的事情放弃呢?
在她心中,学武,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了。
她的观念已经彻底变了。
那么现在在她心里,什么最重要呢?
杜尘香在心里设想,她只是嘴上应和老师而已,内心真实的想法只有她自己知道。
虽说学武确实于女子无用,但这是她的爱好,练一练也算是一门技艺。
她按捺下心底的不安,不再多看冷慕白的眼神。
冷慕白看了两眼也就收回目光了,她只要等待最后的结果就好,过程不用干涉太多。
老师又走到了冷慕白几人身前,单独教他们门派内部的尊卑礼仪。
埼玉和寸想娘学得认真,冷慕白也无可无不可地一一照做,只是钟离秋很快就不耐烦起来。
动作显而易见的敷衍。
老师看着她这样,有些着恼。
“你哪有个女子样?不化妆也就罢了,怎的跟我学礼仪还委屈你不成?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
“你现在不好好学,以后就会长成一个没有教养的女子,这样的女子谁家敢要?”
“我是为你好。”
钟离秋不耐道:“我不会去哪家,不需要人家要我,反而说不定有男子送上门求我要他呢。”
杜尘香听见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眼睫颤了颤,抬眼看她。
老师被她说得一怔,随后面上浮现薄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怎的会有男子送上门......哎哟,我真是说不出口。”
钟离秋傲然道:“怎么不可能?我武功高强,好多男子都不如我,在江湖上本就是强者为尊,那有一群男子追随我有什么不对?”
老师重重叹气,“你不懂,连女子都不如的男子算不上是男子,只是废物罢了,你要废物有何用?为何不提升自己,嫁给一个强大的男子?只要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姿容俱全,再强大的男子也会为你折服的。”
钟离秋不懂她的逻辑,只是厌烦道:“我懒得学,我只要把他们打服就好了。”
“你!你真是油盐不进!”老师气结,“我好赖话都说尽了,你还是不听,以后有你的苦头吃!”
“等你需要自己谋生那一天,就会知道只有男子才可以担当天地!”
说罢,老师甩袖而走,坐在讲堂前面生着闷气,也不顾那些练习着的弟子了。
钟离秋耸了耸肩,舒舒服服躺在自己的椅子上。
杜尘香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听了她和老师的对话,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她心底的一角也在设想,要是自己练好武功,把那些男子都打服会怎么样?
不,不行。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就算打服男子,他们还是厌恶她的容貌,绝无可能对她有好脸色,更不会怜惜她了。
到时候,周围人也会向她投来这样那样的眼光,对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她怅然地望了一眼钟离秋,自问没有她那么坚定的信念,到时候肯定坚持不下去。
那样的日子,不如死了算了。
她收回目光,继续练习自己的礼仪。
冷慕白疑惑地看着杜尘香。
她一直在注意着她。
她看到了她的动容,她的无奈,她的割舍,眼底闪过诸多思量。
下学之后,几人扶着杜尘香回到宿房。
回去的路上,他们又碰到了之前找杜尘香麻烦的鞋拔子脸一群人。
她们就站在卉庄的宿房院子前等他们。
看到他们来,鞋拔子脸嘲讽杜尘香道:“你跟你同宿混得还挺好,你这样的人也有人能看得上?”
她身后有一个声音“嘻嘻”笑了一声,附和道:“蛇鼠一窝罢了。”
杜尘香默默看着她们,问:“你们所为何事?”
见到杜尘香面无表情的样子,鞋拔子脸有一瞬间感受到了上次被她轻而易举打败的恐惧。
但她很快收拾好了心态,趾高气昂道:“马上新弟子评比就要开始了,你会打架有什么用,评比又没有这个项目。”
杜尘香垂在腿边的手紧握成拳。
鞋拔子脸饶有兴致地上下扫视着杜尘香,继续道:“我听闻你上课很是认真,看来是存心想在评比上亮眼?”
她轻笑了一声,却又瞬间敛起所有笑容,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杜尘香,嘴唇一张一合,吐露出几个字句:“你也配?”
“我等着看你如何丢脸,你也等着看我如何让所有人都记住我吧。”她势在必得道。
说完话,她就领着身后一群师姐妹,浩浩荡荡走了。
杜尘香沉默着走进宿房。
埼玉拎起茶壶,边泡茶边跟她们说:“你们记不记得我们上山之前,说这个方法上山容易下山难?”
冷慕白点点头。
钟离秋问:“记得,怎么了?”
“下山的办法,就是评比。”埼玉说道。
“那个评比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钟离秋问。
“是一年一度的新弟子评比。我们来得不巧,刚来就要碰上评比。”
评比的项目就是琴棋书画诗花六艺。
然后长老会通过弟子们的表现,把弟子分到不同的庄。
“下山难是因为,一定要通过这个评比,镜花派才放人走。”
每年会有十之五六的弟子通过评比,通过之后可以选择去各庄继续学习,也可以选择下山嫁人。
如果不通过的话,就得回卉庄,继续修习一年。
钟离秋皱着眉头,“你是说,我们一定要通过评比,才能离开?”
埼玉给她们斟上茶,点头。
“那如若有弟子一直不通过,那就一直不让人,她就得呆到老死?”寸想娘问。
“不会有人不通过的。”安静坐在一旁的杜尘香突然说。
见几人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她,她微微垂头,避开了她们的视线,说:“评比考核的都是基本功,最多一两年,就会通过了。”
“但是要想获得优秀的话,比较难。”
没等几人发问,她就自顾自说下去。
“这次评比是连通外界的,水月主会邀请江湖才俊才观看,如若有优秀者,就会被他们相中,可以直接进行嫁娶之事。”
“这是镜花派所有女弟子梦寐以求之事。”
她声线平平,好似这些事情与自己浑不相干。
寸想娘不解,“为何是梦寐以求之事?嫁娶之事就这么轻易地被定下,万一女子不愿意怎么办?”
杜尘香终于抬起眼,看向她,“都是江湖俊杰啊,谁会不愿意?这是我们最好的能获得男子青眼的方式了。”
寸想娘讷讷不言。
钟离秋眉头皱得死紧。
杜尘香看清了她们脸上的不赞同,自嘲道:“你们都有可以依恃之物,自然不懂得我们的紧张。”
再多的,她也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