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咆哮的西风逐渐从灰色的荒原上散去,蓝色的月亮也悄悄隐去了身形。大片雨云不动声色地在天空中堆叠起来,为红色的苍穹覆盖上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不过夕食,荒废区就昏暗的伸手不见五指,暗色的草丛仿佛蛰伏在平原上的泥沼,等待着猎物的降临。
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松软的枯草上,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坑洞向荒废区深处走去。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当小鬼们在洞中扒了许久也只能翻到一些混杂着腥臭的泥土时,它们逐渐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有序地离开了荒废区。
等最后一个小鬼也离开后,荒废区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绝大多数时间,荒废区都保持着这样凝固的状态。
所有东西都对这片被时间也遗忘了的区域敬而远之。就连从荒野奔腾而来的夏风,在遇上这片区域时也会强行绕开它,拐个大弯吹向处理区深处。
终于,少年停下了脚步。
他轻轻地拨开眼前混乱的杂草,一块一尺见方的石头出现在少年面前。
这是志同道合者为元寒所立的墓碑。
元寒去后不久,几名旭日成员取来元寒的一件衣服,在这块被人遗忘的土地上为元寒立了个小小的衣冠冢。
少年挥去石上的浮尘,俯下身默哀片刻,伸手在石头下取出一物,继而转身匆匆离开。
灰色的月亮升起之前,寻月场通常会下三到五天的红雨,这段日子被称为血雨期。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短暂地照亮了眼前的道路,随之而来的是轰隆的雷声。
起初只是零星的雨水试探性地滴在寻月场的土地上。随着雷声的助阵,血雨愈发猖狂。它在天上肆意倾撒,很快吞没了整片寻月场。
少年匆匆跑回小楼,在门口用法术抹掉身上的雨水与污泥,这才推门进入其中。
走上二楼,少年尝试着探了下气息——
十三仍在三楼,似乎没有对自己的出门产生怀疑。
见十三没有异样,少年略微放下心来,稍作修整就躺在了软塌上。
血雨期整个寻月场都会迎来短暂的休息,就连日场也是格外的和平,不再安排任何角斗。
十三早早地为自己放了个假,蓝色的月亮才刚刚落下,他就窝在三楼不再出门了。
然而这份久违的平静无法走进少年的内心。随着秋天的到来,争夺战近在眼前,少年的心情愈发激动、难以平复。
越是在这种节骨眼上越不能掉链子,少年躺在褥子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他必须为复仇战做好最充足的准备。
在梦中被轰隆的雷声惊醒,少年翻身坐起,听着雨打框发出的密集声响,裹紧被子若有所思。
不和谐的音符传进少年的耳朵,嘈杂的雷雨声中似乎夹杂了某种更为低沉的声音,像是某种低吼声。
少年看向窗外,从低矮的垫子上望去,他只能看见层叠的雨云。
他裹着被子站起身凑到窗前。
月亮还未升起的灰红色荒野格外昏暗,视线内所有的东西都模糊成一片阴影,少年看了好一阵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转瞬即逝的闪电帮了他一个大忙,在荒野被照亮的瞬间,少年似乎看到一团水雾在雨中奔跑翻腾。
少年眨了眨眼睛试图定位那团东西。但荒野又恢复了暗色,只剩滚滚的雷声劈在少年的耳边。
被这样一吵,少年没了睡觉的心思。他后退几步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陷入了回忆中。
少年在这小楼上待了整个夏天。
那天的谈话后,少年惴惴不安了几日,不知道十三会对自己做出怎样的处理。
结果,少年发现十三每日该上下楼上下楼,该出门出门,权当少年不存在。
少年用各种方法确认了数次,发现十三的确没有监视他的行为。
思索了几天,少年开始尝试着天天向十三搭话。
十三整个人反应冷淡,对少年的话题毫不理睬。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对方没有异动,自己也不着急树敌。少年从最初的慌乱中冷静下来,谨慎小心地继续履行着自己的计划。
“这儿也太简陋了,既然搬出来了,不如到我那里去吧?”楚楚可怜的少女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少年。
出乎少年的意料,十一整个夏天都没有前来荒原找十三的麻烦,倒是零八殷勤地来过几次。
还未等少年有所反应,仿佛被野兽盯上一般,零八打了个寒噤,回头一看,十三不知何时坐在了大石块上。
回来的真快。
少女随即调转目标,撒娇般地对十三说:“十三,你对人家好一点嘛,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我讲,我肯定尽心尽力的帮你。”
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夏风也有些慵懒,不再气势汹汹地奔腾。然而荒野的空气却仿佛下降了几度,让少年平白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又寒暄数句,零八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荒野。
直到婀娜多姿的背影远去,十三还是保持着一开始的模样坐在石头上,不说话也不理睬少年。
尽管十三面色如常,少年还是清晰地感知到了十三心头的阴云密布。
零八前来撩拨了几次也没得到好脸色,最后倒也识趣地不再出现了。
也多亏了这些,少年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夏天。
但是他还是没能彻底猜透十三的心思。
绝大多数时间里,十三都心如止水,似乎也只有在零八到来时,十三才会有这样明显的心情波动。
不过少年也不是毫无收获,最起码他知道了十三是真的很在意卫生情况。
十三不喜小鬼,也不要残次品伺候,一个人住在这无名小楼上。
这一点少年可以理解,毕竟性格孤僻之人多不喜与人接触。但是少年不能理解十三为何不用法力清洁自身与屋子,反而坚持最原始的自己动手。
夏风虽然不能撼动小楼、钻进楼中肆虐,却可以给小楼糊上一层尘土。
每隔三日,少年都会看见十三挂在墙外用布擦拭浮土;每隔五日,十三会用扫帚将小楼内部地板清扫一遍;每隔七日,十三会挪开全部家具彻底清理小楼内部。不仅如此,十三每次回来必然洗澡洗衣,然后将湿漉漉的衣服挂在落地窗上的薄台上。
说实话,这让少年有些崩溃。
无论是早上一睁眼就看见窗外挂着黑影,还是大半夜十三拿着工具让少年闪开,都给少年造成了极大的精神伤害。
你为什么不用法力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若非确定十三是寻月场的十三席,少年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个误入寻月场的普通人。
自己动手哪有法力来的效率,况且再干净的家具按现有布局横七竖八的摆放,给人的视觉效果也是乱七八糟的。
半个月后,少年终于没忍住,趁着十三出门用法力调整了一二楼的东西布局,顺带把边边角角难以处理的灰尘也荡了出去。
十三回来时看着焕然一新的大厅明显一怔。
少年紧紧地盯着十三,试图从十三脸上分析出什么。但十三仍没有与少年说话,只是径直上了四楼。
得,又洗澡去了。
在这半个月里,十三还是用过法力的,虽然只有一次。他用阵法将四楼连接上了院中的水井,免得每次洗澡洗衣都要上下楼。
……分析他太难了,我不想继续努力了。少年苦着脸回了二楼。
不久后,十三进入了少年的房中。
少年生无可恋地起身做好了搬家具的准备,算算日子,十三又要扫地了。
不料,十三偏偏头示意少年跟他走。
少年不明所以地跟着十三上了三楼。
三楼仍是那副毫无章法的样子,与那日唯一不同的是南边落地窗前挂着十三今日穿的紫衣。
十三看向少年,目光中多了一丝热切。
别告诉我你想让我帮你清扫一下。少年沉默了。
……
……
……
后来,少年认命地承包了整座楼的卫生。
整理的次数多了,少年也对小楼生出了几分感情。
见十三并不反感自己改变小楼布局,少年弄了些必备家具回来重新整顿了一下小楼。
如今的小楼虽说东西还是不多,但也不至于被人觉得简陋了。
自己马上要搬去争夺战隔离区了。红雨着色,怕是血雨期过后,十三要挂在外面三天才能将小楼擦拭干净。
想到此处,少年苦笑了起来,自己没事操心这个做什么。
尽管思绪有些混乱,但是随着回忆的展开,少年的心情也平和下来。
新制的木制椅子所散发出的松木清香不断钻进少年的鼻中,楼外的雷鸣声不再刺耳,倦意也重新回到了少年身上。
少年打了个哈欠,重新躺回软榻上闭上双眼,不久便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