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第708章 剖心

“玉娘，你歇歇吧，手上都流血了。”被他人提醒，玉娘才意识到自己扎了手。

“啊，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她嘴唇微颤，有些手忙脚乱，事后才发现自己针脚也是错的，衣服这里跟那里缝在一起穿都不能穿。

“不会啊。”人却笑了起来。不会心继续疼的，忙起来，忙起来就好了，忙起来就没时间心疼了。

于是玉娘这一天从早忙到晚，不是在屋这头就是在屋那头，可日上三竿往往才记起忘了吃饭，披星戴月才发现自己又纳错了地方，明早起来还要再拆。

“我都在干什么啊，真是笨死了。”压下眼角翻涌的泪水，玉娘笑着离开人群，说回家去拿点东西。

但她其实并没有回家，也没什么要回家拿的东西。她就这样匆匆避开人群，一路到荒废的旧村中去。

这儿很冷，很脏，很荒，但是静，甚至比夜里的家都静。只有在这儿时，只有在看着家人的墓碑时，她才能真的哭一会，不顾一切地哭一会儿。

“！”直到一日上山时，一路上仿佛并不安静。

那时的玉娘哭啊哭啊，眼泪都快流干了。

比起最初压抑的释放，她似乎更是习惯于每天来坟上坐一坐，有时候说说话，更多的时候是清扫，把那干干净净的墓碑再擦拭一遍。

“是宅子吗……”玉娘好像听见虎宅里有什么动静。

她不敢去，只宽慰自己这儿小动物多，约莫是听错了。

如往日一样，她刚打算清清墓碑，眼睛却扫过一样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她第一时间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寻上前去才发现地上竟然有一个孩子，一个赤赤条条干干净净的孩子。

这儿怎么会有孩子！玉娘错愕起来。

她脱下外衣去裹他，继而发现他竟然是活的，身体还有着温度。

好像知道自己有人关心了似的，他忽地哭嚎起来，嘹亮得几乎惊扰了墓地，就这样小小的，软软的，蜷缩在玉娘的怀里，成为了玉娘的孩子。

“别再骗自己了，玉娘。”日月先生有些于心不忍。

但玉娘实在纠缠的太紧了，有些话他当说就得说，不当说也得说。

“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捡到的这个孩子吗？”他问到。

什么时候……当然是几年前。玉娘隔着杨陆的胳膊，双手保持着怀抱儿子的姿势。

“具体是几年？”顿了一下，杨明狠心道：“是三年？五年？七年？还是十年？”

他看模样只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还在，大娘为什么要说他是你一手带起来的？他的岁数足以被称呼一声“长大”吗？

“不，不，姐姐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自己太蠢了，我不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我真是太糊涂了。”泪水抹不干净，玉娘眼里的哀求几乎浓的似湖，深不见底。

但日月先生并不打算让她继续沉浸在梦里，嘴角依然在一开一合。

“虎宅里的诅咒就是他。”杨明开门见山：“这次的疾病也是他引起来的。”

“他的天性就带着毒，且慢慢都会挥洒出来的。”

“你真的知道那代表什么吗？”

“现在是附近的几个孩子，接着便是你，你周围的人，最后是整个村子，附近的镇子。”

所有人都会因他而死。

“不，不会的……”玉娘不信。

“况且你真的没察觉到任何异样吗？”日月先生上前一步，杀人诛心。

“如果你真的没察觉到任何端倪，为什么在发现我们打你儿子时，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哀求？”

“你为什么要哀求两个暴徒？还是你早就知道他不同于其他的孩子？”

“最清楚他是个怪物的人正是和他朝夕相处的你，不是吗？”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重复的辩驳，愈发苍白无力。

不是的。可玉娘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那是什么时候了呢？她不记得了。

壮壮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出门，别的孩子来找他，她一转身就瞧不见他了。

她经常在村里找他，问他人看见过壮壮没有。

他们都摇头，她继续找，找到天黑，找到口干舌燥，最后不是在荒村便是在自家再度寻见他。

“壮壮？”小小的身影在暗夜的树下，有些模糊不清，但又太熟悉了，玉娘壮着胆子喊到。

那孩子回过头来，摇摇摆摆走到她的面前，抬头看着她。

在那一刻，玉娘真是想给他一巴掌，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为什么都不回应娘，为什么要这样乱跑。

但最后，她还是弯下腰来抱住他，声音是自己都不理解的颤抖：“饿了吗壮壮……娘给你做粉糊糊吃，热热的粉糊糊……”

三四岁的孩子，怎么会有三四岁的孩子能避开全村人的眼睛到荒村呢？怎么会有三四岁的孩子翻完全屋都找不到呢？

玉娘想不通这个问题，她也不想去想。

她告诉壮壮，这里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娘，你要走一定要跟娘说一声，娘会担心你的。

娘很怕。

壮壮不说话，一双眼睛眨啊眨，最后递给了玉娘一颗珠子。

玉娘好像明白了，有这颗珠子，她就可以找到他。

捏碎它，就能来到他的身边。

“可这不就证明，他更不是个寻常的孩子了吗？”默然许久，杨明道。

“你的身体也出问题了，不是吗？”他问到。

你要不要回忆看看村子里这股熬药的风气是怎么来的？方子是谁最先问的，找的？你知道大娘她告诉了我多少东西吗？

好，就算不谈这些，午夜里你自己咳嗽吐血的时候，自己发热抽搐的时候，心情是怎么样的呢？

你又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照顾小苗的呢？

说到底，你到底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不，不。”玉娘已经说过了，她累了，她太笨了，她不想想。

“壮壮是我的儿子……”以前是，以后也是，这一点不会变，绝不。

被击褪人皮的毒鬼在杨陆手上哭泣，被按在树上后又哭着伸出手喊娘。

无情的管家用上了力气，捏的小鬼凹下一块皮去，但后者依然没有反抗，依然在哭着喊娘。

“娘在这，娘在这儿啊……”玉娘去扒杨陆的手。

可那手像是基石一样，她弄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杨陆挽了个剑花，刀刃抵在壮壮的脖子上。

“不要！！！”她拦不到他面前，就跪下求杨陆，抱着他的腿，手又舍不得从毒鬼身上放下，就这样高高举着，露出满臂的咬痕，好像一松手就会彻底失去他了。

“求求你，求你了……放了他，你杀了我吧，鬼是我，我是妖怪，是煞星，是我害他们得病的……”她近乎于疯了，又哭又笑，又求又打。

轻轻咬了咬下唇，杨陆手上还是用了力，寒芒反射过阳光砍在树上，断了毒鬼持续的哭声。

“砰！”

接着，在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声后，整个山顶都安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