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并没有梅枝想象中那般费劲与刻意,系统运行的“规则”本就排外,对世间大多数强大存在都加过“黑名单”,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很难混入。
而栗彦涉也乐得如此,又加了自己的手段来挑选猎物,让三更变成一片愈发阴间狡诈的鬼域。
而现在,在旧日魔王最大的利器下,在来自杨家正面的应战中,万千炮火倾泻而下,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将巨茧直接轰碎了半个。
“杨明!”失去力量的操控,杨陆混杂在炮筒雨中向下坠去,抬起的手不忘托向自己的佩剑,一把定格所有的武器。
“来了!”杨明如约而至。
压根不需要多余语言,他接住杨陆躲到一旁,天阴法相向青筒海炮挥下一击,两人联手将旧魔的军火库彻底封锁毁灭。
“结束了。”这下世上再没有大批量“青筒”亦或是“海炮”威胁了。
杨明冲杨陆一点头,又回到了自己的战场中央。他和三更的硬仗还没打完,此刻好戏才要开场。
杨陆方才那击动用了能用的全部力量,此刻也是身体一虚,以剑刺地才得以撑住。
他慢慢挪到一旁靠住,不自觉捂着右臂蜷起身子,又缓缓抬头,被汗水沾湿的碎发贴在额前,映得眼神也有些湿漉漉的。
就在几日前,同样是昂头的姿势,一轮粉月划破天际,沿途留下闪烁的轨迹。
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意识到那是谁在送人离开的手段,是从更遥远甚至被隔绝的地方突破而来,载人离开的手段。
果然啊,即便是在这样的世界里。他暗道,心里忽地就落定了不少。即便是在这样的鬼域里,也有人在努力着,闪耀着,力所能及地拯救着。
所以杨陆一直想等,等一个能回应他们的机会。
这一等,就等过了三更,等过了酒馆,等到了蔓神复苏前的死线。
还好,一切还算不得太晚。
他有些怅然地看着天空,如今那儿已经被撕裂了半个,扭曲的夜幕中是遮掩不住的光亮,投射在三更中引发一阵阵悲鸣与哭嚎。
“你都做了些什么啊!!!”直到情绪有了具体的投射点,紫银小爷愤怒地扑向了杨陆。
“不好吗?”杨陆去看他。
“怎么可能会好?!”后者愈发愤恨:“三更对你这样好,你为什么要背叛父亲!!!”
乖乖待在三更不好吗?接受自己的地位不好吗?不喜欢就往上爬啊!为什么要毁掉它啊!这下,天塌了,家没了,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
裹挟着浓厚的恐惧,紫银小爷攥着日前父亲赐予的宝剑冲杨陆重重砍下。
那一招没有任何技巧,显而易见,只是如若真的砍在肩头也不会好过。
杨陆没有躲,也没有抬剑。
剑锋劈到他面前时自然反震,荡出一圈圈阵法的波纹,那是杨明顺手留下的防护。
“啊!不!不!救命啊——”紫银小爷被震麻了手,后仰时就见阵法上荡开金色的光芒将他席卷而入。
他惊惧,大叫,消失前甚至向杨陆伸出了手,眼神里倾泻出浓浓的哀求,接着便彻底消失了。
“……”杨陆知道他是去了该去的地方。不掺杂任何的朋友情谊客观来说,杨大师本人还是很强的。
设个这样直连阴间的小法阵根本是举手之劳。
又是这样。杨陆闭起眼睛,脸上看不清什么情绪。
不得不说,将紫银小爷视为“孩子”终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在真正的光明来临之时,永远都有人惶恐至极,甚至由于紫银一直处在“巨婴”的状态下,这份被裹缠的恨意和恐惧会更为剧烈和纯粹,散发着单纯而扭曲的恶意。
这样的恶意如果不去看管,甚至有可能会造成更为恶性的破坏和覆灭。
他分明是懂的,他分明一直是懂的。
“……少族长。”今日过后,很多人再不会相逢。
杨陆抬手操纵杨明的法阵,他虽不想打破也无法将其化归自身,但稍稍改些范围,让自己和面前人见得更“坦诚”些还是能做到的。
“仇豆儿。”他知道来客是谁。
此刻,这个身材过于高大的男人遍体鳞伤,佝偻着身体躲避着映下的光亮,姿态很是滑稽,带着几分无家可归的可怜。
杨陆攥着自己已经破破烂烂的斗篷,将它扬上高空定住,让投射下的阴影遮蔽仇豆儿,让仇豆儿稍稍能好受些。
“……对不起。”他唇间绕过千言万语,出声却是抱歉。
回到与仇豆儿共处的日子,他无论如何也要忌惮蛛网的信息流,无论如何也不能吐露分毫。哪怕意识到面前的男人并没有他人那样坏,甚至会为此无比的痛苦,亦不能回应丝毫。
但即便是如此,这个男人依然在那个狭窄的岔路反了水。如果不是他及时地挡住了那里的埋伏,杨陆说不定连门都逃不到便会被捉住甚至撕碎。
“……”可仇豆儿并不这么觉得。
面对这样无端的抱歉,他摇了摇头。
他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托起了杨陆挂在胸前的伴生玉——由于这一路的颠簸,它已经从贴身的地方被扯到了衣外。
他专注又虔诚地盯着它们,看它们被光芒映得澄澈,仿佛身上一切被痛穿的伤都无关紧要了。
“谢谢你。”他这样说着,或许是在感谢杨陆,或许是在庆幸自己的预感真的没有错,又或许是一些更复杂的东西。
最后,都收归了释然。
杨陆抬头看着他,对方目光从茫然到解脱,脸上亦露出真心的笑容来。
他托起杨明的法阵,后者坦然触碰,身形在金光的笼罩下片片消散。
一切的语言都是那么多余,杨陆目送着他,直到他彻底离开。
痛哭一直存在,欢愉为时过早,屏障的碎裂抹平了三更一直以来的绝对优势,一时间杀声四起。
高坐在这样的声音之上,刘一在狱骨池的吧台前哼着歌,吸管搅弄冰块,双脚轻晃。
由于酒保已经不在了,今儿这酒是他自己调的,配比有些失误,酒尝被饮料稀释的过甜,在舌尖上坠着腻腻的余味。
“要来一杯吗~?”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依然热情地邀请来客入座,迫不及待地要给他露上一手。
后者笼在阴影里,明显顿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吧台的最角落,灯光的外面。
“是魔王最后的原浆哦~”刘一也不介意,就这样开始了表演,调好后是黄白的鸡尾,翻滚着清爽的气泡,最后滚上两块不规则的碎冰:“以后可就喝不到了~~”
“而且啊~”杯子划过吧台停在对方的面前,燃起的火光刹那间照亮了来人的面庞:“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坐在一起喝酒了吧~?”
“不~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