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个女的。”
“浓妆艳抹的。”
“一点也不好看。”
第八花房后面藏着一片小小的花园,平日里鲜少有人来,今日弯月无风、枝朵初绽,倒是个难得僻静又好看的地方。
带婵女来这儿的练女温声细语,不自觉羞红了面庞,就说自己也“谈恋爱”了。
“……啊?”后知后觉,婵女才意识到练女说了什么,她道谈恋爱不是被楼主禁止了吗,怎的你……?
“没有……还没有,暂时还没有……”练女一听,难免急于反驳。但真的出声后自己又没了底气,只说是暂时还没有真正的禁令颁发下来。
而且不光是她,还有好些人之前便谈了呀,现在也没事,所以应该没事吧?
“那些小弟子有什么好的,没眼力劲,又穷。”婵女不自觉回忆起某个早上,脸上难免沾了厌恶。
她问练女有没有去缦川的大堂见过,那儿可真是华贵奢靡,也热闹,正可谓“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好的少年,什么一指堂的,赤一点的,到处都是。
她本人虽也见得不多,但是日日能看账上流水呀。
就单说现在的花魁绮女,衣服是蚕房特制的,再加上各色的供应,每月走的东西都足够她花一辈子。
而演奏更是不得了,她那一手琴筝只有天上闻,每次别人争着送她讨好的东西,撇去碎了的脏了的还数目可观,真是叫人羡慕。
“琴筝?”被她一说,练女也难免神往,只是在听见琴筝二字时没忍住轻疑了一声:“她不是最喜爱笛子吗?”而且也擅长,也好听,她听过一次,确实是人间难能有。
“唔。”闻言,婵女怔了一下:“要么说她是个天才呢,不但擅长笛子,还有一手琴筝,真是各方面都光彩夺目啊……”
光彩夺目,光彩夺目。诚然,和练女的短暂相见让婵女心情好了不少,但练女离开后,她又难免多心,想了些不便出口的东西。
练女真是愈发漂亮了。她这样想到。
不知道怎么回事,是妆容的原因吗,是妆容的原因吧,练女羞红的面庞明艳动人,水汪汪的大眼睛跟能说话似的。
她照水临镜,只道是自己的梳妆已经跟不上时兴,每次出来都能见到一水的新风格,衬得自己跟刚从土里刨出来似的。
还有在账房,每天都黑洞洞的点着蜡,所有账娘一声不吭,待久了很是阴森。而且现在吃饭的时候大家也不笑了,就这样各自吃着饭,吃完了就走,没有一丝一毫其他的表情。
婵女有点害怕。
“……我与明月成舞……对镜独歌水不知……”婵女一时失神,也不知道自己走去了哪里,回过神来时耳旁是哀愁幽怨的歌声。
她被那动人的歌喉所吸引,不自觉靠了过去,就见月色下亭台中,素衣的美人儿翩翩起舞,影子透过月光被水波扯得细碎。
待来到她面前时,婵女已经满脸泪水,默默啜泣。
“你是……”歌女留意到她,谢幕止了歌舞,脸上的哀怨顿时不见,揽住她轻轻递上了丝帕香香地为她拭去了泪水。
“姐姐这歌声真是动人极了。”婵女依然止不住地泪流。那歌声如泣如诉,有不得志的郁郁,更有一种她还理解不了的绝望,简单用“儿女情长”来概括又有些小气,更像是在哭雨打飘零的自己。
她听不很懂,但真的,动人极了。
“很少有人能赏识这样的曲子。”温柔地替她擦着泪水,歌女脸上飘过一丝愁烟,很快,很轻,以至于婵女都没有看见。
她只觉得歌女帕子香香的,身上也香香的,有一股姐姐的气息,一时情动抱着她嚎啕大哭。
歌女也不厌她觉得唐突,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背,咿咿呀呀又唱起轻愁。
也不知过了多久,婵女都哭累了,甚至靠在歌女姐姐怀里睡了一小觉。
直到醒来,泪水凝在脸上,她这才发现自己把歌女姐姐身上都哭脏了,顿时有些窘迫地抬起了身子。
“怎么,小猫咪,睡醒了?”歌女瞧着她,脸上有些打趣,虽未装扮,但美得惊人。
“仙、仙女姐姐。”婵女更是脸热,对她连连道歉,就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真是丢人,实在抱歉。
“谁没有个不开心的时候呢?”歌女极其宽容,后半句更是微不可闻:“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被她点中心事,婵女又垂了眉头,仿佛又要哭出来了。
她真的好难过啊。
账房里的日子一点也不好,又黑又冷,看谁都光鲜亮丽的,也没有朋友。
练女对她倒是始终如一,但是帷萝要来了,她很忙,还谈了恋爱,就更是没时间跟自己聊天了。
而且就算是这么好的朋友,自己还伤害过她,给她的东西被别人恶意揣测,可是自己过得也不好啊,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好东西啊。
还有姐姐也是,平日里从不说让自己去见她。
自己之前就提了那么一次见面的请求,她好久才回了消息见了自己。自己对她说想回去,她还不同意,还是就那么短短的三个字。
空气一下子冷下来、干下来,她不说话,自己也说不出口,最后什么都没做就被赶了出来,实在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姐姐!
分明姐姐之前落难的时候是自己去帮她的啊!她为什么就不肯顺从我的心意呢!
说到底自己去账房也是她独自的决定,自己都没有说话的机会,凭什么她一得势,自己就什么都要顺着她。她根本就是个差劲的姐姐,都不如这个陌生的歌女姐姐懂得关心自己!
她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无口阴郁女!
发疯似的在心里说完最后一句话,婵女都被自己吓到了。
歌女姐姐看出她纠结,又轻轻唱了起来。
婵女不自觉跟着合声,一曲唱罢还被歌女夸赞很是好听,问她现在在哪个花房。
“依我看,绣蕊会有妹妹一个名字哦?”就着月色,后者仔细看过她的面庞,这样笑道。
“你就别打趣我了……”婵女自是伤感:“我在账房,哪有参加帷萝的机会。”
这倒让歌女很是一惊,直道妹妹这样好看,怎的会在账房。不过在账房……也好,也好。
“好什么好!”婵女又是闹气:“我是被强塞进去的,都是姐姐,否则我也该准备帷萝了!”
“姐姐?”歌女惑道。她又仔细端详了一番婵女的面庞,忽地说到:“难不成,你姐姐……就是那个花斛姣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