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第537章 咒约

层叠的阶梯上斜着七八支寻路的蜘蛛，庙中团雀的额上亮起了一团淡黄色的光晕。

仔细看去，那是一柄小巧的纯白折扇，尺寸对于成人乃至少年来说都过于袖珍。

不过也对，毕竟它本就是门里低龄弟子熟悉功法所用，仓库里一存一大把，就算主人是门主孙子也不会例外，自是比不得定扇礼后正式弟子所用的折扇款式风格繁多。

等等，纯白？真的是纯白吗？融合在天空上的存在产生了一丝疑惑。

这让他短暂地恢复了些许个人意识，小施法力游近了这颗人为放置在花托上的珍珠，很快看清了那是一句本源咒约——

而他能暂时找回自己，也有这咒约的不少功劳。

“唔。”走神显然不是什么好习惯，尤其是在战局中央走神。

几个错身的功夫，查相和被人一拳击在肩头，整个人险些跌撞出去。

他忍着疼痛调整站姿护住命门，飞起一掌击退身后的二指堂弟子，捂着肩膀快速下沉，藏进了七零八落的阵亡弟子中间。

是高度的问题吗……还是？查相和有些痛苦地捏住额头，从对阵一开始，他的思维就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层灰雾，脑袋昏昏沉沉的。

而且更糟糕的是，随着战斗的白热化，他的状态只差不好，甚至几次暴露出致命破绽，所幸没有被人当场击中。

又缓了几个呼吸，他藏进了已亡弟子的身下，抬头道歉时才惊觉那还是个熟人——查相克。

“……”眼前朦胧上一层淡淡的伤感，查相和无力地低下了头。

在他见不到的位置里，花托因为激烈的战斗摇摇晃晃，让本就不合尺寸的折扇愈发不稳，倾斜间又滑出一片咒约裹住了痛苦中的查相和。

“小和……？”不确定的问候声。

“小和。”平静的念名声。

“……”最后是他最熟悉的默不作声。

恍惚间，查相和觉得自己好像在爬山，以一个孩童的视角跟在某个沉默寡言男人的背后。

不知怎的，他有些体力不支，张大嘴巴使劲压着粗气，右耳亦回荡着嘈杂尖锐的低响。

可男人却一点也没有回头的意思。他跛着腿，只留给查相和一个不易靠近的背影，随后是长久地打坐在破旧的房屋里，压抑的让查相和呼吸都不敢大声。

孤独，孤独，很孤独，查相和真的很孤独。

他挑水劈柴时孤独，比着秘籍学招式时孤独，偶尔下山领取必需用品时更孤独。

他扛着巨大的袋子，那是他师徒二人未来近半年的口粮，歇脚时正赶上一阵欢声笑语，抬头正是风风光光的拔尖弟子们簇拥着一个孩子路过。

那孩子一脸天真笑得可爱，对上他的目光时更是开朗一笑先打招呼。

众弟子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同时压来的好奇目光惹得查相和有些局促，略显慌乱地背起东西快速离开。

“那是……没见……我也……”断断续续的声音绕过右耳传进左耳，查相和没有自我意识过剩到觉得他变成了众弟子讨论的话题，只是有些发愁近期天气潮湿，暴雨前被褥怕是干不了了。

同时，还有那么点浅浅的落寞。

“喂，右耳不舒服吗？”入目是探究的挑眉，查相和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这才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揉搓着右耳。

“不，没什么。”查相和摇了摇头。

几年来的相处让他逐渐习惯了查相同的一惊一乍，这个五指堂的新师兄眼高于顶心倒是细，能被他看上也算是个不错的消息，总比被他天天针对要强。

“来来来，你要实在闲的没事就陪我打一架。”查相同毫不客气地冲他比划。

“不打，不想打。”查相和下意识拒绝。

但查相同哪里听他这个，下一招已经欺到身上，伸手就拽他的胸口，让查相和是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我本以为如果这场战斗里只能活下来一个人，那个人定然是查相克。

查相和呆滞的眼神晃动了一下。

分明在前几日被逼到入林之时，一直瘫在自己背上的查相同还挡下了来自查古钦的致命一击，虚脱地指着右边让他继续前进。

“那东西？”查相和承认，他的心有点乱了。不全是因为查古钦无孔不入的追杀，还有背后的东西着实让他心神不宁。

“嘘。”但查相同只是轻轻地嘘了一声，带着某种让人安心的可靠：“你什么都不知道，别让‘它’意识到你的存在。”

两个人再无他话，平平稳稳地藏到了追杀者寻不到的林子深处——

即便是那时，查相同的神色也是平和的、熟悉的，哪像是现在，疯狂得让查相和有些不敢靠近，一举一动里洋溢着出奇的恨意。

你应该是这样的人吗？查相和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神情倒像是逐渐浮走的查相克……

等等，那是什么？

异变打断了查相和的晃神，他瞳孔一缩，正见上空扩散出黄色的标记，继而铺天盖地砸下黑色的虫群。

那些虫群本就该覆盖在花托的每个通道，贪婪又残酷地吞噬所有敢来觊觎珍珠的闯入者，此时更是好无限制地见谁吃谁，让战斗的喊杀声很快被惨叫声覆盖。

在这美妙的伴奏之中，按下机关的渔翁冷笑离开，独留陷阱中的鹬蚌活像两个笑话。

没关系，笑话不会只有你们两个的，安心去吧。他顺手掰走了折扇。

“啊——”灰雾被虫群啃食，脚下忽地一空。

查相和的反应终于快了一次，踏着身边惨叫着滑过的弟子浮上空去，连踩了几步小灰雾才堪堪立住。

借着片刻的安静，他看的分明，坑坑洞洞的灰雾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口，不断有弟子和虫子一起翻滚着坠入深渊。

甚至于那深渊的大口里还不断上涌着浓浓的死气，只缕片烟都能惊的他脊背发凉、心生惧意。

“小心！”突然的大喊，查相和被人撞了出去，耳廓被灼热的法力烫得有些发痛。

他惊愕于自己的再度分神，随后更错愕于抱住自己的人的身份——查夕止。

“同师兄。”声音出口有些苦涩。

“真的假的，你在走神吗？”但查相……罢了，还是查相同吧。

查相同这次好像没能及时察觉查相和的心意。

他甚至又笑起来了，仿佛方才疯癫的查夕止只是查相和的幻觉，他还是那个满嘴废话的五指堂大师兄。

“同师、你受伤了吗？！”右手被鲜红润湿，查相和转头查看，这才发现对方的背后被一掌刮下——那分明是个致命伤！

“哈……杀他，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能。”可提到这个话题，查相同又变回了查夕止。

他恶狠狠地吐出一口气，狞笑着告诉他刚才这家伙被自己踩进了深渊，从此五指帮再也没有查古敛这个人了，再也没有这个少帮主了。

“我们走吧。”一如几天前，他顺势搭在查相和的肩上，力量渐渐退却，很容易就从护着人变成了被背着。

四下是惨烈的叫喊，环境没有留给查相和说太多话的时间。

但不知怎的，他却感觉现在的时间慢极了，慢的能听见查相同的喘息，慢的能一步步跳向灰雾的出口。

好远啊，自己真的能带着查相同离开吗？况且就算真的能离开……但然后呢……然后呢？意义在哪里？自己真的想要这些吗，该做这些吗？

迷茫杂乱的感觉又浸润了查相和，他僵硬地踏着灰雾，恍惚中深渊巨口已然侵袭到了背后。

好高啊，查相和抬头寻找下一次该攀上去的地点。

他不太确信自己能不能真的跳到那里，也没什么动力，但现在，好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喂，查相和。”在身体做出决定之前，后衣领上被施加了一股力量：“就当是为了我，更努力一点好不好？”

查相和小小一惊，但并不担心。他不用回头都知道，现在能拎起自己的只有查相同一个人。

而这个人……曾经是不会害自己的。沉重感又涌了上来，查相和再度卷进了撕扯的泥潭。

“哈，你这个傻样，真有人要拉你殉葬，你都没有否决权。”那表情惹得查相同想笑又扯动了伤口，撕拉间中和成了一个还算节制的神情，让查相和愈发割裂，有些痴怔地回望着他，更是一副要跟他葬在这里的样子了。

“怎么和中邪了一样，靠不住啊和师弟，还是再练练吧。”好在几步路的功夫，查相同又恢复了不少精神。

他微微笑着，是那样从容，那般不迫，提着查相和几步高跳轻松落地，让后者被抛出的瞬间还没察觉到他真正的决定，直到临时开启的小门在他的面前被关闭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还真是抱歉啊，我是个很糟糕的师兄吧。”残存在耳边的是查相同虚弱但平静的道歉，查相和依然没能完全回神。

他呆呆地伸出的手指，指尖只触碰到冰冷的石壁，残存的温度好像还贴合着那个人最后的留言——“我喜欢你的眼睛，没有恨意。”

什么啊……真是留了句废话啊。思维渐渐松动，查相和无力地滑坐在了地上，继而涌上的是某种绵长深沉的悲痛。还那么长。

你怎舍得让他如此孤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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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7章 咒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