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更向来是有多少明争便有多少暗斗,咆哮的巨浪下永远隐藏着更吃人不见骨头的暗涌。被这样的水流冲刷几次,总有人是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赢的,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揭榜之时又哭又笑闹出好些精彩的笑话来。
“蜂属开……蜂属留……蜂属毛,不,不会的,不会的……”此时的关以多便是其中的一员。只见他方才还满脸欣喜地在十枚兽币的蜂堂名单里寻找自己的名字,不一会儿却泛出两丝不敢置信的惊恐,是天也顾不上聊了,未来也顾不上盘算了,整个人伸长脖子死死盯着高处的榜单,僵在半开的嘴巴几乎能塞两只蜜蜂进去。
“为什么会没有我的名字!!!”不过还好,随着榜单被完全揭开,有人猛地便炸开了锅,发出了一声与具有关以多相同疑问的暴喝。
那过分熟悉的声音吓得周围弟子险些趴到地上去。他们战战兢兢回过头去,这才发现这个要大闹发榜场地的人竟然就是这些天来一直过分张扬的房彪!!
“哪位朋友这么激动哇。”夸张地假装清清耳朵,主持人君嬉皮笑脸地探出头去直面房彪。
这不正经的神情令房彪更为愤怒,他脚底运气猛地蹿上台去,指着榜单第一的位置质问道:“为什么不是我的名字?!”
众弟子闻声抬头,这才看清了刚揭开的榜前三上赫然写着黄蜂属兰娇娇五十六枚、蜘蛛属淮九十九枚,以及……五指堂棠唐一百一十七枚!!!
“啊?房彪的名字呢?”
“棠唐?那是谁啊?”
“诶你记不记得,房彪交币的时候就说自己是一百一十七枚!”
“对诶,这榜单是不是搞错了!!!”
见状,台下牌者们议论纷纷,不是没有人想幸灾乐祸,只是房彪几日来的表现有目共睹,兽币又是当着众人的面拍在长桌上的,如此榜单揭露……实在是难以服众呀!!
“只可惜……明面上的结果,就是真的结果吗?”远处的山头,查相同连起身都没起身,便从回头的查相和脸上看出了应有的结果。
他松开手指将查相和扒拉到一边,大摇大摆地站起身来抢占了最大的石块,大大咧咧地看起台上精彩的热闹来。
“你……做了什么?”查相和的眉头还微微皱着。他还真有点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了。
“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你那小师妹做了什么。”查相同随口更正道。
看查相和仍是不解,他笑着摇摇头,伸手摘下查相和的面具强行塞进他自己的衣襟里,将那可怜的礼装由规矩的整整齐齐撑到不伦不类的鼓鼓囊囊。又慢悠悠摘下自己的面具在他面前一晃,当着他的面掏出他的面具,再把自己的面具硬塞进他的怀中,直戳得查相和茅塞顿开。
“半奇……?!”见了他的动作,查相和蓦地瞪大了眼睛,错愕道。
“是哦。”查相同把玩着他的面具,笑眯眯地予以了承认。
没错,还记得吗?在兽兽岛的考核中,房彪曾去过几次半奇。或许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有一次他拨开了一个坐在半奇偏中央位置的小个子。正是这次短暂的接触,棠唐掩着面将自己的牌子换给了房彪,而后继续藏在一个清闲的位置坐山观虎斗,甚至连交币时都没有出现,直到现在给了考核中的所有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主持人君……”只是这点小动作不去刻意说出,又能有几个人留意到呢?只见台子周围依然热闹非凡,不但牌者们难以被说服,就连三指堂的长老也站起身来了。
“三长老有何指教?”主持人君拍拍手令台下安静,快步赶去了他的身边。
“这榜单……”三指堂长老当然要说的也是房彪这件事。要知道他方才还明嘲暗讽了四指堂长老一番,如今这第一的位置不在自家,反而在五指堂,这不是要了他的老脸吗?
“嘘。”不过话还没说完,主持人君先一点桌面提醒他噤声,继而又面向大家欢快地说到:“本次榜单结果可是由楠堂主亲自带人清点,是不会出错的,请大家稍安勿躁。”
楠长老……楠空堂的副堂主之一,地位几近于缦川楼的副楼主解千愁。听了这个名字,三长老脸上抽了抽,他就是有百般疑惑,也知晓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也就捡了几句场面话出口,自己又坐了回去。
再往后么,自然是主持人君拿出证据,让众人看看这一百一十七枚兽币的归属确是五指堂牌者棠唐。当然,也少不了房彪和台下不少牌者依然不理解的闹着,但相信在台上齐心协力的压制下,什么风波也都会过去的。
只是这一场折腾后,几人有了光明的前途,又有几人被提前留下坏印象,那就真的不得而知了。
“新来的就是新来的,没规矩。”雅致的梅花厅堂内,客位的楠堂主摇摇头,手边的空杯自然有一妆容妖娆的男侍添茶倒水,引得一旁在主位从者位置处站立的杜蒙蒙眼角不自觉抖了抖。
他实在不想看见这媚态横生的男侍,也忌惮楠堂主似有似无的打量,便有意撇过头去,神色也难以抑制地泄露出一丝厌恶。
“楠堂主莫要心烦。”不过男侍对此见怪不怪,只跟没看见那般继续为堂主解忧:“年年都是如此没有规矩,相信他们帮派的长老会好好教导他们的。”
“嗯。”对此,楠堂主不置可否,又对杜蒙蒙搭话道:“不过还真是一场好戏啊,你的大仇如今也算是得报了。”
“是。”被他搭话,杜蒙蒙就是再不高兴也得回应,遂捂着伤口低头答“是”,只是神情怎么看也带着些许不情不愿。
“罢了,既然梅姑娘没有时间,那我也不在此叨扰了。”顿了一下,楠堂主起身小做道别,由男侍搀扶着出了梅花居。
“这杜蒙蒙也是忒没规矩,有了梅花居的大腿,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不成。”只是刚一出来,男侍便不满地抱怨起来,眉眼间也带上了许多娇柔的小情绪。
“矫情模样。”楠堂主笑着弹了弹他的脸,引得男侍又是一阵哼哼唧唧地跺脚脚。
不过手上虽然在逗弄男侍,楠堂主的眼底却是冷静的阴鸷。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梅花居,只道是杜蒙蒙这种优秀的失败者本该被他收到堂中好好饲弄,谁知半路杀出个梅花居来把人捡了去。
没办法,若是别的帮派也就罢了,但毕竟是梅花居。它是三更堂最为特殊的一股势力,其主人是一个医术高超但性格孤僻的医师,人称梅姑娘。
她向来地位奇高无人想惹。其中道理么,自然是大家都在三更盘踞,平时就明争暗斗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受点什么伤只能由她医治,万一真到要用的时候被记仇怎么办?
再加上梅姑娘平时深居简出,基本又不怎么插手三更争斗,便更是让其他帮派没有与之为敌的理由,也就见面都是三分笑,低头道礼尊称一句梅姑娘也就罢了。
如今也是,虽然楠堂主确实对杜蒙蒙有些兴趣,但为了这么一个小宠物惹了梅姑娘实在划不来,也就转过心思露出笑容,丝毫不介意梅姑娘的久等不来,抱着男侍自顾自回堂去了。
“季清么,真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就像这个世界一样,很干净。”不过天地良心,梅姑娘现在的确不在梅花居,最起码,明面上不在。
曾有四只团雀鸣唱的枝头下,梅姑娘看都不看被挂牌的弟子拖走倒在地上的毛小康,指尖爱怜地抚摸过苍老的树干。
在她的爱抚下,老树枝叶大颤,它似愤怒又似惊恐,但又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几番尝试下来,别说去拒绝梅姑娘的靠近,它便是想抱紧自己多年来收集在叶片上的故事都无计可施,只能任由叶片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又被逐渐泥泞的土地彻底搅个粉碎。
“真可怜啊。”可梅姑娘依然安抚着枝干,没有任何离开的迹象。她看着季清的神迹被吞噬,黎意识离家后的经历被污染,乃至于最后的黎意怜的枉死、毛小康的眼泪、关以多的误捡,以及某个曾单独造访却只被记录下背影的五指堂弟子亦被泥泞咀嚼,徒留一根空荡荡的老皱树干做着最后的挣扎。
于是这时,梅姑娘终于见到她想见到的东西了。那是藏在树皮深处的一道刀痕,曾经有人深深地将它刻在这里,用以做再度前来的路引,乃至于唤醒回忆的触发点。
她直接触碰刀痕,放任它炸起敌意咬伤自己的指尖,伤口不断撕裂却又飞速愈合,快到连血液都没有意识到伤口的存在,一丝一毫都未曾流下。
“抱歉,让你见不到主人了。”“弱者本该如此。”爱抚还在继续,但老树已经迎来了结局。梅姑娘的袖口猛地绽放出大片绚烂,无数色彩浓烈的梅花张开大口吞下老树,花与枝干盘结成正常梅花绝不会有的扭曲附骨模样,顷刻间便将老木榨取干净又吞噬殆尽。
再到花枝急匆匆缩袖口之时,这一片空旷的地面上只站着一个梅衫俏丽的姑娘,哪还有什么老树泥泞的迹象呢?
“我记住你了。”梅姑娘看向自己白皙到好似病态的指尖,那儿还残存着些许刺痛。随后,腕上洁白的袖口上亦飘下了一瓣梅花,落在老树的原址上似哀悼又似留念:“但能得记忆,就已经是它莫大的荣幸了。”
“因为一直都是这样的,一直都是。”随着梅姑娘优雅地垂下手臂,梅衫也顺势滑下虚缠住她的手腕:“弱者就该一无所有,它什么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