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第506章 人心

如果年轻男子知道那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弟弟，那他情愿就此丢掉神侍的资格，也绝不会抛下少年去潜心闭关。

可世间最缺的便是那个如果。待哥哥结束半年的闭关，脚步轻快地从祠堂下出来时，他看到的是许久没人打理的祖神雕像和半掩的祠堂大门。

“黎意识！”一股绝无仅有的不妙感侵袭至心头，黎意怜这辈子还从未这样急促地大叫过弟弟的名字。他不信以弟弟的性子会如此疏于打理，甚至不关好祠堂的大门，但他又暗暗期待弟弟只是迟来了叛逆期，再忍不得山中清苦的生活，一时调皮趁着自己闭关偷溜出门。

“黎意识！回答我！哥哥出关了！出来找你了！”随着林里空荡荡的回应，他喊得愈发声嘶力竭，扭曲到几乎听不出他喊的是弟弟的名字。

但他叫的再大声，再自欺欺人也是无用，毕竟他身为正脉神侍，与万物交流的能力远胜于弟弟。刚一离开祠堂，那股子失主的沉闷便压在了他的心头，山石树木都在迫不及待地向他哭诉，在他闭关的这段时间，黎意识遭人拖走，圣地更是被人几度搜刮。

“不……这不可能……”巨大的悲伤几乎压垮了黎意怜。但他还没弄清状况，绝不能被情绪拖入泥潭。他强忍悲痛发动力量，搜遍了整个山间，用了几日的功夫才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祸事还要从那日的兽猎之争开始说起，黎意识挡住了兽族护林向猎人下手，后者在半月后又捂着伤口来到圣地，专程感谢少年的救命之恩。

“没什么好谢的，你在我面前重伤，我救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苏意识不在意地摆摆手。

他很好奇猎人是如何招惹了兽族，让后者不由得苦笑，说自己的朋友看山中鲜花灿烂，想要多采一些，编几个花环回去送给同村的姐妹。

“也是我不知厉害，随她踏入山林深处，误入兽族领地。那兽羊猛地从花丛蹿出，也不听我解释，便一角顶来。我瞧它真动了杀心，赶紧护着朋友藏进山洞，逃向远方将它引开。”

“谁知它一直跟在我的后面，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这才闯到了你这里来，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它们还真是小气，不过兽类确实领地意识更强啦。”听完，苏意识对猎人的遭遇很是同情，连连说他倒霉。

后者摇摇头，说自己也是涨了教训，再加上那天回去找自己的朋友，可吓得她不轻，在医师处更是不小心说出“你死了我可怎么办”……意外捅破了某张窗户纸，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哦？恭喜你！”苏意识笑了起来。他本就天性活泼坦诚，又久不见生人，很快跟猎人成为了好朋友，答应他随时可以入得黎家圣地来。

“这怎么敢……”而猎人回去后曾与猎盟人谈起自己的遭遇，得知这黎家乃是神祇“季清”的眷属，是正儿八经的神侍，地位约等于侍奉“斐君”的伊家，是又喜又惊，生怕怠慢了神侍，恨不得马上提礼物上山郑重道谢。

“哎，你急什么。”还是刘堂主拦住了他。他攥着手腕，虎口处隐约露出一抹黑色，形状仿若一棵百目的大树，悠悠然道：“黎家不同于伊家，他们早就分脉了，哦，我的意思是，他们那没这么多规矩，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在他的劝说下，猎人憋下了心思先专心养伤，不过伤势一好转就赶紧来道谢了。

“都说了没什么好谢的，换了你是我也会一样！”从各方面来说，苏意识真的非常天真。

他不但视猎人为好友，对他同盟的猎人亦是一视同仁——毕竟林子里有这么一片能避开兽族追杀的地方，哪个猎人又能忍住不来认认路呢……但同样，面对圣地如此丰厚的资源，又有几个猎人能忍住不下手呢。

“对不起！是意外，意外才……”小鹿的尸体旁，胖瘦猎人慌乱地想要挡住少年的视线，但根本是欲盖弥彰、无济于事。

他们几次前来，瞧这圣地四处都是不怕人的动物，贪婪中难免想着偷偷猎走一只，心说这里这么多动物呢对不对，少头鹿还能给黎家发现了？

可黎意识就是在猎杀后立马出现了。他俩不知林中万物都与神侍有所交流，两张嘴一开口便是谎话，编出的蹩脚理由让苏意识格外愤怒。

“够了！别编了！”他强行压抑着怒火，扇开两人抱住小鹿的尸体，指着下山的方向吼到：“给我滚！”

“砰！”下一秒，无法言喻的剧痛传遍了全身，苏意识的胸口被开了一个洞。他的怒火还残存在脸上，逐渐浮现的是某种不可置信，双目紧紧盯着瘦猎人手上那根白色的小管子。

“你疯了？？？”胖猎人双膝一软，拉着瘦猎人恐惧地质问到：“他是神侍！我们会被神惩的！！！”

“那我能怎么办！”瘦猎人一把甩开了他：“我不先下手为强，他现在已经把咱俩杀了！！你以为在圣地动手就不会遭到神惩了吗？？？”

但吵架归吵架，胖瘦猎人对苏意识依然充满恐惧。后者手指微微一动，他俩就吓得和见了耗子的猫一般，什么都没顾上拿就跳着脚逃开了。

“他没死！他没死！”胖猎人已经快哭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我他妈怎么知道，蠢猪！还不是你拦着我！要不我已经装弹他妈的把他的头轰碎了！现在好了，弹全在包裹里，我们他妈的死定了！”瘦猎人咆哮到。

“怎么了，这么慌乱。”在哥哥后续探知不到的地方，刘堂主拦住了出圣地的胖瘦猎人。他一副也要来圣地感谢的样子，见他们慌乱，便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胡闹！”听完全过程的刘堂主十分愤怒。他一把夺过瘦猎人手上的白管摔在地上踩个粉碎，怒气冲冲地告诉他，自己给他这个“鸣炮”是为了他在遇见兽族没办法时防身用的：“谁他妈让你们拿来轰神侍的！你们一定会遭报应的！！！”

他转身要走，吓得两人赶紧跪地求饶，说自己也是一时糊涂，只希望刘堂主可怜他们，能帮他们逃出生天。

“我能帮你们什么！”刘堂主差点抬腿就走了。不过到底是相处几年有些情谊，他强忍怒火，让胖瘦猎人回去，把现场收拾好，再把苏意识拖出来交给他。

“但是……？”胖瘦猎人都不敢去。

“他都给你们轰了一鸣炮了，爬不起来，你们去不去，不去我走了。”刘堂主不耐烦到。

“去去去！”胖瘦猎人连滚带爬地又上了山。

最后在哥哥的探知里，便是这两个畜生不如的狗东西偷袭在先，被吓跑后又回到山林里带走了重伤的弟弟，后续更是几次进入圣地围猎，让黎家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看着苏意怜强行安慰自己弟弟只是生死未卜，坚决地选择下山去寻找弟弟的踪迹，青年，不，是老四，他慌乱地跳了起来。

他终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明白了年轻男人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但是，但是——！

“小心。”额上被擦过的拳风刮的生疼，老四叫人一拖，以一种难看的姿势落进了苏意怜的怀抱，这才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方才险些用拳头给自己砸开瓢。

苏意怜将老四扔到一旁，脸上是惯有的面对正事的表情，和当年一样看起来有些严肃甚至是严厉，但根本不影响他在大多数时间都是个极其温柔的好哥哥、好神侍。

在与五大三粗男对招的这段时间里，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后者的异样，但迟迟不愿意取他性命，故而被牵扯到了现在。

而现在……刀光割开之处浮现红色虫壳坚硬，他已经知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也是时候给他一个解脱了。

“唰——”凌厉的刀锋切过对手，红虫一命呜呼，五大三粗男昂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无力地倒了下去。

苏意怜回头看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真诚的同情，随后走向了老四。

哥哥……在幻境待久了，老四下意识缩了缩头，口型比划出了那两个不属于他的字。

苏意怜没有看漏这些，他猛然怔住，神情弥漫上一丝复杂的悲痛，拿刀的手亦颤抖起来。

“你……”“砰！”两个熟悉的声音同时在老四耳边炸裂开来。前者他在梦里听过许多次，后者也在梦里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正如甜美但不属于他的梦境和疼痛唤醒他的残忍。

老四眼睁睁看着苏意怜瞪大眼睛，脸上露出和弟弟临死前差不多的不可置信，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背后是拿着“鸣炮”、一如当年瘦猎人的老大。

“哥！！！”老四，不，毛小康猛地扑过去抱住了苏意怜，崩溃地大喊着。

“你他妈喊什么哥！”但中年男人的怒骂比他还要大声：“他已经死透了，别他妈再演了！”

神侍能读懂万物，却唯独防不住人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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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