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木头能不能晒啊?我不懂啊!”搬了刚有一半的东西,王登又开始头疼了。
他看着午头的太阳——这会薄云刚吹过去一大块,猛烈的阳光时有时无的,晃的他直发晕。
基本突出一个放弃,他瞧着屋里左边不好收拾,右边也下不去脚,干脆将所有的木头雕刻先拉到院子里来通通风,再把里面的东西好好清理一下。
“这才几天啊?是怎么造成这个样子的。”他手上不停,嘴里也一直碎碎念,丝毫没注意到背后的屋脊上正坐着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抬着右指对着前方比比划划,面容遮挡在浓烈的阳光下看不分明,唯有左耳垂下的银链绿叶格外明晰,映衬着漫天的云朵闪烁着干净的光泽。
虎泛天、程逝寒……如果转到少年身后,再借用一下他的眼睛,便能发现他的面前飘浮着一块薄薄的透明方屏,上面浮现的小字正随着他的指尖快速滑动。
“不习惯……”有些生涩的话语出口,一时之间让人不知道少年是不习惯面前的透明薄幕,还是不习惯重新开口说话。
“指令……转变。”下一刻,他将薄幕托回手中,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很快让轻薄的方屏变做了一本厚重的竹简。
这下恢复了最熟悉的方式,少年重新睁开眼睛,左散右卷着极速在其上滚阅,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见到的部分。
“请、继续。”他以指为笔点在断处,进一步发出了指令。毕竟与梅衫女子不同,他还有很多很多不熟练与不懂的地方,首次自由工作自然有诸多卡顿,难免会让当事人更加痛苦一些。
浑身被冷汗浸透,木梁下的虎泛天十指穿透了床板,让这算不得薄的结实木床发出了本不该属于它的咯吱声。
多年前的那一天,程逝寒拎着他的脖子,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即便他就此窝囊死去,他也一样会代替他继续追寻仇人。而如果他愿意重新为人,那么他会在并肩而立的地方给他留个位置。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虎泛天煞红的双眼紧紧盯着程逝寒的眼睛,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依旧如同兽吼。
“告诉我你的选择。”程逝寒语气淡淡,手头上却加重了不止一分力道。
“呃……”在这样的重压之下,虎泛天几乎喘不上气来。在那个死亡抚弄他的瞬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死,还要苟活下去替所有的亲人报仇——所以他臣服了,以短暂低头的方式。
“我一定会杀了你!”烈药入肉近乎分筋错骨,虎泛天眸子泛着痛苦的黑红。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嘴上却流露出了最真实的杀意。
“简直恩将仇报,你说你救这玩意干啥!”这简直快把一旁调药的宋礼德吓坏了。虎泛天的伤病几处穿骨,就算是他这个小有名气的神医,也不得不盯着他的反应对药方进行调整。
“是吗?”但给他上药的程逝寒丝毫不在意。不知道是不是宋礼德的错觉,他脸上甚至还划过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淡然微笑。
“记住你此时的痛苦吧!”可以想象,如果是白皎流,亦或者某个执笔者,此刻大概率会张开怀抱,对虎泛天激昂地来上那么一句:“这是你的罪,你的罚,也是你重新为人的代价——就将它永远地刻进你的骨子里吧!!!”
但在他面前的终究是程逝寒。面对这种刻骨铭心的狠,程逝寒只是简单地抬起头说了一句:“那我等着你”,就又将发烫的药包捂在虎泛天的伤口上,让他迸发出一声惨烈的喊叫,继而卡着他快要昏迷时再度用冷水激醒。
“程逝寒……”曾经,虎泛天真的以为自己遇见了恶鬼,但回到阳光下后,他才发现程逝寒的话句句属实——
他不是程逝寒遇见的第一个迷失在仇恨里的人,也不是他第一个多管闲事帮忙背负一切的人。
“我为我的质疑向你道歉。”虎泛天并不是个知错不改的人。
“你已经做过选择了。”而程逝寒的回应依旧淡淡。
这个男人向来如此,既不需要别人的理解,也不在意他人的评价,就只是沿着自己的信念一步步走着,排除一切地走着。
他拎着满满当当的酒坛为自己倒上一碗烈酒,接着把坛子整个扔给虎泛天。两人杯坛相撞,一酒泯恩仇。
“断篇了……”指尖逐渐捕捉不到信号,耳绿少年皱了皱眉头。
他不喜欢虎泛天最新念到的这个名字,更不喜欢这个名字的主人身上泛滥而出的不可掌控感。
他走神看向虎皮寨里的某个方向,在那间屋子里发生的事情才是他最想去看的——但现在,他只能呆呆地坐在这里,慢慢地来补虎泛天的事情。
“接下来,是,左家寨。”带着轻微的不爽,耳绿少年又发出了强制指令。
他刚才看过记录了,在与程逝寒成为兄弟后,虎泛天将淹没在支离破碎细节里的事情,尽量准确地告诉了李自谦。
后者天赋所在,本就在制作魔物图鉴,这下在补充信息的时候更是提出了许多可能,一来二去反而把虎泛天搞得一团乱麻。
“不必告诉我了。”虎泛天选择拒绝:“我自己会判断的。”
“重复指令,左家寨。”再度拧起眉头,耳绿少年又复述了一次。
他先前在梅衫女子的帮助下已经看完了李自谦的记录,现在更需要的是虎泛天所见到的最真实的一切。这个男人本和左家寨没什么纠葛,奈何变故发生的那天,他正好游历到寨子下的左鹅庄,听闻了寨主左柚柚大婚的消息。
“可真是一桩美谈啊。”庄子里洋溢着欢快的氛围。
“谁说不是呢!”尤其是最直接受过寨子庇护老人们。
他们七嘴八舌,对虎泛天这个外来的侠客是无比的热情,告诉他左寨主先前救了个英俊小伙,费心费力帮他复家仇、平声誉,现在两个人日久生情,你猜怎么着,成啦!
“哎呦可真是不容易。”属卖酒的大娘声音大。她隔三差五就要送酒给左家寨,也是从小看着左柚柚长大的:“小寨主从寨主死后就一直强撑着,你别看她从来不表现,但大娘我可啊,都知道。”
“现在啊、现在啊!她可终于是尘埃落定了!喝酒喝酒,哈哈哈。”
“左家寨啊。”虎泛天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但既然听闻消息,不管是身为自己,还是身为虎皮寨的朋友,他都有必要上山庆贺。
“新婚啊。”他的心情不自觉翻上了些许酸涩,眼前又浮现了夫人昔年红裳绰约,掀起盖头时那羞涩的一笑。明明是得偿所愿,她当时可是紧张得很,拜堂时捏着红绸的手微微打颤,让他直想坏了规矩去偷偷捏她一把。
当时的他啊,可是让人做了最粗的蜡烛,一对红烛直到天亮还没熄灭,让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和夫人一步步走到百年之后,合于棺椁。
还真是抱歉了。虎泛天在心头对今天的新人左柚柚道了个歉。毕竟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人生中最值得抛下一切好好高兴的日子,他在心中却想着这些,实在是不吉利了。
“虎皮寨虎泛天,听闻寨主大喜,特来庆贺。”已至岗哨,他抛下闲散念头扬声自报家门,却迟迟未听得回应。
不、不,这不可能!笑容逐渐消散,虎泛天手垂刀柄闯进了左家寨。
一样的气息,一样的氛围,不光是血腥与死气,空气中还弥漫着某种极为熟悉又难以描述的东西。他四下扫看,穿过一具具还没僵硬的躯体,捻起染血的酒杯凑到鼻尖轻闻,很快判断出所有的酒菜都被人下过药,他们都是在身体无法动弹的时候被人割喉而死的。
“……呜呃。”而就在那时,他听见了那个声音,那个半是希望半是绝望纠缠拉扯的声音。
他跟着声音冲到最红最华丽的那间大房,继而见到了这辈子见过的第二绝望的光景。
左柚柚,这个活泼聪明、明媚照人的左家寨寨主,此时被断了四肢根筋仰瘫在床上,满是刀痕的脸上眨动着一双泛泪的眼睛。
被外人闯入,她身边的……恶鬼“哎呦”一声,下意识在她被割开的喉咙上又补了一刀,而后对虎泛天浮出了一个单纯又无辜的笑容——一如那年的魔童怪物。
“你们这群怪物!到底还要做多少孽啊!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啊!”回过神来时,男人已经被虎泛天在愤怒中切成了碎片。
他的身手不值一提,别说左柚柚,就连她随身的侍女都不如。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虎泛天走到床边,看着彻底醒悟现状、已经绝望了的左柚柚,一刀下去送了她最后一程。
“是一样的,是一样的。”虎泛天能够肯定,这两件事是一样的。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李自谦,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李自谦却不让他看相关的那些书卷,这次还收留了气息与怪物一样的那个少年。
“我早告诉过你了,那是个怪物!”时隔多年,男人再度暴躁了起来。他瞬间穿透了耳绿少年投下的丝线,让那可怜的床板“咔嚓”一声彻底了账。
“你负我!”虎泛天骤然睁开了双眼。他瞳孔泛起煞红,抓起佩刀如风般掠了过去。
他是记得的,那个少年竟然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进厨房,明摆着就是要重演左家寨的悲剧。
而高柠柠,这个女人竟然还要护着他,难道你没有看到吗,明明被打成这个样子,他的神色却毫无波澜,一丁点身为人的情感都没有。
就这么一个怪物……就这么一个怪物……就这么一个……怪物?脚步突然停止,虎泛天僵在原地,瞳孔错愕地放大了几分。
只见他面前不远处的房间开着窗,里面卧着一个病弱的男子,旁边站着他想除掉的那个怪物。此时,怪物正用力给病弱男子按着腰,发丝半遮下的眼睛浅浅地泛起泪红,神色与他家那个小哭包真哭起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这怎么……可能?虎泛天的身体颤抖起来。他紧盯着少年,紧盯着他小心地扶起病弱的男子,一张稍显稚嫩的面庞在后者略显无奈的安慰下滚落出豆大的泪珠。
“亮哥……”他无比委屈地哽咽出声:“我饿……”
“传下去,陆少爷发育迟缓。”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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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章 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