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孤苦伶仃人。这场景要放竿先生嘴里,那是拉拉扯扯什么稀奇花样都说得出来——但是放在现实里,情况就远不如说书那般的精彩了。
捂着头趴在地上,灰衣少年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下。
一瞬间,最多也就一个弹指的功夫,他已经被来人一拧胳膊摔在了地上。而且更糟糕的是,在他被男人贴边之前,那群家伙与他的联系就被彻底切断了。
“你……”他浑浑噩噩的抬起头来,不料看见阮亢儿和钱潜也已经躺在了地上,狼狈的样子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而来人,那个始作俑者,已经回到了被劫的仆役面前,手上还拿着方才被他们劫走的淡白包裹。
“啊,谢谢大侠,谢谢大侠!!!”一看劫道者被制服,仆役大喜过望,一个轱辘就站了起来,全然没有方才哭爹喊娘的落魄样。
他殷切地扑向男人,严格来说是男人手上的包裹,不想被后者横臂拦下,连掰带扒拉了几下都巍然不动。
“怎么了?”仆役又紧张起来。他那双好容易稳定了少许的眼睛又恢复了滴溜乱转的毛病,眨巴眨巴的又露出一股皱皱巴巴的猥琐感。
“我还没有取报酬。”男人略一侧头,锐利的目光好像要切到人内心最深处似的。
被这样的目光一盯,仆役触电般缩回了手。他被吓得低着头不敢动弹,两条大腿肉眼可见地发颤,身上渗出的冷汗居然比方才被压在地上时还要多上不少。
“你还有回头的机会。”不一会儿,男人开口道。
他收回目光不再搭理仆役,伸手解开了包裹的系口。
“求求爷!大侠!大爷!!!”这可要了刚抬眼偷看的仆役亲命了。他几乎蹦起身来,整张脸五官直往一起拧,哭喊着大叫到:“我上有老下有小……”
比方才还凄厉的杀猪叫惊得地上的少年三人都傻了眼,男人却不为所动。
他不紧不慢地拆开包袱捋过几把,眉眼稍稍一动,一扬手腕甩开裹布,让巴掌大小的金块们噼噼啪啪掉了出来。
“不!!!”仆役惨叫着趴在了金块上。他尽力想揽住边缘的钱财护在身下,却抵挡不住层叠而来的黑影。而那黑影已经重获自由,一只只的全都贪婪地趴在金堆上奋力抢夺,让仆役更是疯了那般又喊又叫,直至自己也被黑影吞噬。
“你这样算什么大侠!!!”一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灰衣少年就一股子闷火压在心中。
尤其是当时他还一直傻着没曾起身,直到钱潜来扶他才回了神。
“哥,别难过,就是遇见了个硬点子而已。”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方才男人一离开,阮亢儿就一个虎跃扎进了黑暗堆,抢到金块就往钱潜脚下砸,急赤白脸地让他快收起来。
等两人满头大汗地结束战局瘫坐在地上,阮亢儿这才发现少年还一直呆呆地趴在地上,这才赶紧招呼钱潜去扶他。
“没事儿老大!”阮亢儿不顾被扯破的衣袖:“我抢到了四五块呢!够顶好一阵了!”
——所以才不是这个问题啊!灰衣蹦起来大骂了一声,气呼呼地一个纵身下了树。
“谁听说过大侠还要报酬的??”灰衣少年骂骂咧咧,整个人躁得围着树直转圈。
“把人家弄得这么惨,你是劫道的我是劫道的?”
“你还是人吗?!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你简直禽兽不如!!!”
他把掰断的枯枝一圈圈又踩了个稀碎,面上却逐渐由怒转悲,再开口甚至染上了些许哭腔。
“我就知道,这个三更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大侠!都是畜生,都是畜生!”
他抹着眼角渗出的温热,一屁股坐在树下,耳旁又不自觉响起了竿先生的声音。
“今儿啊,咱们书接上回,就说那领头者一个‘哇呀呀呀’提刀要斩,黑暗中却传来一声大喝——‘住手!’他顿在原地定睛一看,来人竟是那虎皮老二李自谦李大侠,霎时一股寒气自脊背冲上头顶,腕子瞬间也软了三软……”
如果说十个人去三更酒馆,只有一个人是为了竿先生去的,那个人就一定是灰衣少年。
而支持他一个孤子烧钱常年也要去的理由,便是竿先生最常讲的虎皮寨故事。
“虎皮寨在一座风景秀丽的山上。”他哽咽着说到:“那上面有一群热心肠的大侠……”
要说起这虎皮寨啊,少说也得追究到十几年前了。
当时乔区的土匪寨子可不少,但虎皮寨是最洁身自好的。
“人人都说落草为寇。”儒雅的男子夹着书籍莞尔一笑:“我们啊,却是为了理想而成为山匪。”
“啊?”少年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简称,没听明白。
“去去去,谁跟孩子说话还咬文嚼字的,不会讲就一边玩去,我来说。”紧跟着,他的妻子将少年报到膝前,吩咐男子赶紧放下他的儒书——做菜去!
“当土匪真的是件不好的事情吗?”少年询问女人。他自出生以来还没疑惑过这个问题,但最近听了好几个骂土匪的歌谣,他的心里很是不舒服。
“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件不好的事情吧。”女人很是温柔:“你来想想看呀,普通人遇见土匪,会发生什么呀?”
“普通人……”少年皱起小脸思索了好一会,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就比方说,你是一个运货的小贩。”女人举起了例子。
“运货好!运货可以骑大驴!还能去好多好多的地方!”少年眼神一亮。
“是呀,你骑着你的大驴儿,运着你刚刚花完全部家底进来的货,走在路上,就看见面前蹦出来一群人,要抢你的货,还可能杀你的人……”
“那怎么行!”才听了一半,少年瞪起了眼睛:“我揍他!”
“可是他们人多还有刀呀。”女人又道。
“那我也得揍他!”少年坚持到。
“可是我们设定是普通人呀,比如说刘伯伯。”女人提醒道。
“这……”少年犹豫了起来:“但是……”
“如果在外面被杀了,就回不了家了,他们的家里人会伤心的。”女人摸着少年的头发:“所以他们肯定讨厌土匪呀。”
“可,但是?”少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但是他就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呀!
“你知道大部分去当土匪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吗?”女人也不着急解释,只是又娓娓道来:“一种呢,是逞凶斗恶者;一种呢,是盘结宗族为霸一方者;再者呢,就是一些无家可归两手空空者。他们呀,天上的鸟儿飞过都得去扒层皮填肚子,当然是恶名在外了。”
“不对不对不对。”少年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这和他知道的情况可不一样!
他知道的土匪们可没做过这种事,遇见迷路的人,可还请过他们吃饭呢!
“所以才说不一样呀。”女人笑到。
她方才列举的情况可没算上特殊情况,因为有一群傻瓜啊,是为了保护陌生村里的那些老弱妇孺才成为土匪的!
“乱世搜刮,强壮一些的人儿都逃难去了,他们已经活不下去了,正所谓穷途末路。”女人并不后悔当年的选择:“所以我们在附近成了寨子,他们要想欺负他们,怎么着也要过了我们这关。”
“活不下去?”少年又听不明白了。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又高兴起来了:“也就是说,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对吧?”
“是呀。”女人微笑着点点头。
“那他们还连着我们一起骂!”少年又生起气来。
“怎么会呢,我们做的事情不一样,当然不在挨骂的范畴里啦。”女人认真地说到:“这事论心也论迹,只要我们没做亏心事,就算被无辜波及骂两句又如何?”
“只要没做亏心事。”灰衣少年呢喃着这句话,不知怎的,嘴角又扬起来了。
他神清气爽地伸了个大懒腰,摸摸肚子只觉得胃里空空,自然是拍拍屁股奔向三更酒馆——吃饭去也!哪成想没走多远就撞见了鼻青脸肿的阮亢儿和一脸关心正扶着他的钱潜。
“怎么了?”灰衣少年的怒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还不是那群老羊羔子王八蛋。”阮亢儿一擦嘴角的鲜血,呸了一大声在地上。
“老东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灰衣少年狠狠地一跺脚。他正要再骂几句,不想余光突然在林中捕捉到一个匆匆掠去的身影。
“是你!”他咬牙切齿。
在那个瞬间他可认出来了,这个路过的家伙,就是昨儿那个该死的“假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