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第44章 雪融

余言的身体歪在地上、面色苍白，灵体则飘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等待着。

一道灰影从余言身后走出，放出一道门吸走了邱家兄妹的灵魂。

【任务完成】

金色的字体在白色的识海上空一闪而过。

轮回异常，独立生态之地的灵魂极易走失。若余言不跟着邱家兄妹进入清樱山，他们八成要在山上徘徊数年，直到意识磨灭成为恶鬼。

轮回的异常是因为冥凤有异，而冥凤异样是因为余言。很不幸，余言就是那颗导致冥界乱套的人心。

还真是对不起啊。余言在心中淡漠地说了一句。

自余言有意识起，就一直遵照着引路人的指示在天恩王国行走，超度那些早该离去的亡魂。

因为灵魂残缺，每次引路人进行超度时，余言的意识也会跟着离体，看着那些痛苦不堪失去原样的灵魂被往生门吞噬。裹挟着怨恨的灵魂从余言的身侧乃至心口穿过，每次超度都在加深他内心的痛苦——

如果没有我的话，这个世界的轮回就不会如此的零散破碎；如果没有我的话，他们早已化为鲜活的生命迎来新生。

越是在世间游走，余言越是自责。强大的负罪感在识海化为了纷纷扬扬地大雪，冰封了他的内心。

还真别说，这招还挺有用的。无论是等着活人死亡，还是超度万年怨灵，将自己视为傀儡的余言再也没心痛过。甚至，余言还能伪装出正常人的样子，顺手为活人减轻一些痛苦，然后漠然地看着他们死去，就好像邱家兄妹一样。

冥凤因生心多情而被迫自救，心化半身则无情地冷眼旁观。该无情时多情，该多情时无情，自己是个什么怪物哦。

余言自嘲地笑笑。

【主线任务：前往怀水城】

【任务完成】

【主线任务：前往金光城】

【任务完成】

【副本任务：露荆森林】

傀儡余言规规矩矩地跟着金字的指示游走于天恩王国，直到——

“这位公子，这边要怎么出去？”

一束炽热的火光出现在余言面前，映的他灰黑色的瞳孔也跟着闪闪发光。

余言向来只跟着将死之人行走，几天前他之所以顺从地跟着孙家手下走，也是因为他们死期将至。

而看见林廷后，余言动摇了。这股纯粹鲜艳的火光过于温暖，让余言舍不得离开。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不想离开活人。

作为一只还有使命的飞蛾，余言克制着自己与火光保持着安全距离。他想，自己只要能在身后默默地看着那双干净的眸子就够了。

早就说过，余言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他不贪，亦不想。

可林廷偏不遂他的愿，总是不自觉凑到余言面前，喋喋不休地说着些无聊的小事。

林廷还是个小孩子，既然跟着我出来了，我总是要照顾好他的。

无论理智警告过余言多少次，他还是沦陷在了这场美梦里。在梦里，余言是个经验丰富的旅行者，能妥贴地处理好一切。

这场梦过于温暖，让余言逐渐忘记了一切不过是虚妄，自己还是那个不伦不类的怪物。

而周临的出现彻底击碎了这场梦境，让余言不得不睁眼直面自身。

很抱歉，余言撒谎了，他很清楚周临的来历和目的。

余言的灵魂核心依附在一片树叶上，那是木的叶子。剥离人心时，引路人借用了木的力量，这也是木仅能给它的东西了。

周临盯上余言就是为了这片叶子，那是方时诺复活的唯一希望。

余言以为自己会大度地交出叶子，走向内心期待已久的毁灭结局。可当周临找到眼前时，余言选择了迎战。

自己出乎意料的虚伪呢。余言再次嘲笑自己。

经过几个回合的战斗，余言燃起的战意被周临的执念浇灭了大半。

经常与极端情绪打交道的余言看得出，周临为了那个灵魂近乎赌上了一切。

啊……我道是谁，这不是方时诺么，他竟死了吗？

经历过万战城建立的余言，自然是知道方时诺的。

……方时诺与自己不一样，他是东部的英雄，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家。

余言不自觉地泄了法力，被周临突破防御击在身上。

对不起。失去意识之前，余言脑海中闪过了林廷的脸。

余言怎么也想不到，火焰竟会不顾自身安危地追着飞蛾跑；更想不到，林廷竟然会以燃烧生命的方式来拯救自己。

林廷注入法力的行为用理智看来十分可笑，就像是跑着去捡随风飘散的碎纸片，用手捞起散落的流沙一般。但林廷不在乎，他不顾一切透支自己注入法力凝聚余言的灵魂。

余言手足无措地看着烈火倔强地在雪原上攀爬。火势被冰冷的雪剿至微弱，坚冰被火焰灼为涓涓细流。

被压至心底的黑暗从雪下溢出，不想正视的痛与伤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缠绕上来，勒的余言无法呼吸。

一只手伸到了余言面前。

余言的视线顺着手向上挪去，还没等他看清对面的样子，对面就一把搂过了余言。

这个温度……林廷……

黑暗渐渐消散。

林廷坚定地抱住了面前无助的余言，他再也不想松开面前这个人了。

炽热的烈焰融化了冰雪，往昔破碎的回忆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识海内春暖花开。

余言怔怔地看着雪化后的风景，这片有些陌生的地方竟是如此丰富多彩。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余言才意识到，他早就有了自己的人生。

余言一直把自己当做一只扑火的飞蛾，单方面贪恋着林廷的温暖。回忆浮现，他才发现在讲述自己平淡无趣的人生时，林廷的眼睛也在闪闪发光。

所以，余言回应了林廷的呼唤，他成功抓住了激流里林廷舍命递来的树枝。

睁开眼睛，余言看见的是林廷纯粹干净的目光。他用行动告诉余言，你值得我耗尽一切拯救。

如果继续以前的消极想法，是在玷污这份热烈的感情。余言早该意识到的，妄自菲薄、故步自封，这些才是自己迟迟没有进步的根源。

如果自己都不承认自己，那么谁还会承认你呢。

烈火融化了内心最后一丝冰雪，余言流下了一滴泪水，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

识海的尽头是一片肃穆安详的黑色。黑色的深处是一团柔和的灰白色光芒。余言穿过山川河流、草木繁花来到黑色地带的边缘。

看着眼前的黑白光景，余言深深地吸气一口缓缓吐出，然后踏入了深沉的黑暗中。

终于，余言走到了那团光芒的面前，看清了那团光芒的真面目——

灰白色的冥凤正用赤红色的双眼温柔地看着他。

再强大的灵魂徘徊世间也有消亡的那天，秦衣衣是，壬玉也是。如果余言迟迟不到，他们早晚会消磨尽灵魂的力量灰飞烟灭。

走遍识海，余言终于理解了引路人。引路人分离半身并不是弃车保帅，他是真心低希望余言能成为一个独立的灵魂，真正的活过来。

恍惚间，余言记起来了。自己动用引路人的力量向伍游传递了壬玉转世前的遗言，也借给秦衣衣力量让她拦住了濒临崩溃的齐秋白。

所以……自己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般无用、那样无情。

余言笑了起来，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终于与自己和解了。

杂乱的打斗声传到屋内，林廷翻身而起握紧棍子。

周临遭受珠子重击，身体狠狠地撞在了木屋外的结界上。如他所愿，男子依然阴魂不散地跟在身后。

透过木屋破碎的窗户，林廷戒备地盯着男子和周临。

这个不是目标，躺着的那个是目标。男子从袖中打出第四颗珠子。那珠子干净利落地撞碎了结界，拆了这倒霉木屋的墙壁。

找准时机，林廷举棍拦截，那珠子直震得他双臂发麻。

好大的力道。林廷暗自惊叹。

小屋内亮起柔和的白光，模糊的影子自余言身上飘出。

周临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

终究是来迟了。

周临明白，方时诺再无复活可能。他绝望地捂住脸，心如死灰。

沈鸿罕见地闪烁了两下眼神，他仿佛从周临身上看见了自己。

这也是个绝望的可怜人么，罢了，我不想杀他。

沈鸿消失在原地。

林廷回头，看见一个身披白袍的男子自余言身上飘出。

男子的面容被隐藏在斗篷下看不清，但是林廷感觉他似乎暧昧地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我就把他交给你了。林廷的脑中闪过这样一句话。

嗯？谁？你哪位？这是林廷的第一反应。

白影渐渐消散，余言的白发转瞬之间变成黑色。

引路人半身余言，于此时此刻，成为真正的人类。

今日迫害林廷（1/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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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雪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