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贝子街。”白瘦的指节划过纸卷上那条弯曲的小巷,儒雅的中年人缓缓摇着折扇慢声介绍:“它与穷鬼窟正处三更两侧,荒凉、干净、危险,早前花开也是个神仙难入的地方。”
不过介于此处已经无主,他也没有多费口舌过于展开,只是顿了一下后展开手指点在与它交错的平直大道上,不紧不慢地沿着直线一路滑过。
“这儿,是蛤刺子街,新兴、宽阔、醉迷。”顿了一下,他用手指在蛤刺子街的尽头重重一点,指甲与纸张刮出一点深黑:“且直通地府,就像是引人深堕的最后温存。”
哦,看来这儿就是三更赌场了。紧盯着中年人的手指,旁边的青年这会儿还不忘在腹中诽谤:赌场就赌场,还地府,说它是地府你问过阴间的意见吗,问过阴司的意见吗,问过大师们的意见吗?要让他们知道供职的地方叫你这样说,岂不是头要给你打歪来?
不过中年人的话是否会被大师听见还是个未知数,青年人出声会被中年人直接逮个正着倒是真的。于是为了自己的头不被中年人打歪,青年不管脑袋里怎么胡思乱想,面上都是神色诚恳连连点头,让看出些许端倪的中年人忍不住轻轻一笑,也不与他开口计较。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不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的对话,跟目前的徐落地是没什么关系的。
他向来只在穷鬼窟到三更赌场活动,纵使路过蛤刺子街也是步履匆匆,就更别说什么花贝子街了。
“之前那谁说的来着,什么花贝子街怎么着?”徐落地躺在破木椅子上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的原话了。
他记得最早听见这些话是很早了,约莫还是他刚离家的时候,那些人蹲在墙根提到过这个花贝子街,说来的话都带着不明不白的忌惮,神色里却又夹杂着些许荡漾,看上去怪的要命。
当时徐落地觉得稀罕,还问过同伴这花贝子街是什么地方。
而同伴神色颇为暧昧地从胸口到膝盖将他打量了一番,笑着劝他年纪轻轻有家有口,还是不要轻易去的好。
当然,徐落地也不稀罕这什么花贝子街。要知道他当时正被二更堂勾了魂,满脑子都是赚大钱,哪里会记得这个对角线的破街。
即便是现如今,要不是待在四头旅和穷鬼窟容易被雪鸮找到,他也不会冒险往陌生的花贝子街里扎——虽说这大街还挺干净的,人少风小,睡上去一定不错。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远了容易造谣?”徐落地又琢磨到。
这话好像还是武双说的,当时她新婚燕尔,愣是有人说她的如意郎君是个狐狸精还是个狼怪的,可给她气得不轻,没少大规模的在村里阴阳怪气了几回。
现在徐落地觉得,嗯?这话正好用于现在。理由就是他遇见的这个中年人啊,可真叫一个实心肠啊,不但请他吃菜喝酒,还留他过了一夜。
甚至于过夜的时候,中年人还把这唯一能躺的破木椅让给他,自己在单人椅上坐着睡了一夜。
不仅如此,他早上还天不亮便出了门,说是昨儿陪他喝酒一时高兴,约定的活计还没做完。
徐落地当时还跟他开玩笑,说东家还没给钱,可不是要认真一些。
哪知道中年人摇摇头说东家好几天前就把钱给他了。
“这种东家可不常见,我可得善始善终,先走了啊!”他走之前还对徐落地认真地解释了几句,这才匆匆离去了。
“真没想到这破地方还能有这种人?”从昨儿起徐落地就稀罕极了。
他也是混迹三更区多年的老家伙了,牵扯到具体的人事儿还是没那么容易上当受骗的,自然也听出了中年人是掏心掏肺地在教他如何寻些活计。
“唉,还是会门技术好啊。”说到天黑,中年人还长吁短叹。
“你知道那边的蛤刺子街吗?就从这拐过去,一直拐一直拐,那条老宽的大街。”他醉醺醺地连比划带喊,神色格外激动:“那儿,就那附近儿,住了个什么,小东?”
“小东?”没等徐落地这一个名字重复完,那边中年人又激动到。
“那才是能耐人!他那一手针线!你别笑,真的是!那手针线,那衣服!”他支离破碎地喊了半天,连桌子都哐哐拍上了:“那才是来钱的活!约都约不上!比那时候……那时候我……先生……都好。”
“好……好……”敲了好一会桌子,可能中年人有些续不上力,又哐当坐回了椅子,再度喃喃道:“兄弟不是我说你,你,我,都他妈废物,人家,手艺,那才是,能耐人!”
“呵。”虽说中年人的确实在,但针对这句话,徐落地可是不认的。
他摸着怀里的包裹,暗自嘲笑中年人人落魄瞧什么都落魄,真以为自己和他一样无家可归一无所有呢?要知道,这家伙虽说还有间破瓦房,还有几个家当,但说起话来便暴露了无家可归,总归比不上自己还又处可去的。
不知怎的,他又突然想起了冯萍远和自家的小院,心里登时漾起一股子自豪来。
于是怀抱着有根对浮萍的同情,他又痛痛快快地灌下三大杯,追问中年人从何而来,怎么就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了?
“嗯……害,在哪不是过日子?”而中年人的回答极其含糊。他盯着酒杯边缘,摩挲着桌角褪了色的花纹,良久低声喃喃道:“至少这儿还有他……先生……”
至于再接下来么,便是中年人又说起了这些年干活遇见的故事,让徐落地很是生出了一股骄傲的可怜心儿。他稀里糊涂说了一堆自己少年在家时的事情,顶得中年人在愈发荡漾的酒意里逐渐失声,拍着肩膀劝他来这喝点儿没事,千万别去赌场。
“所以你这样的人,嗷,才存不下钱来啊。”到底咯吱咯吱的破木椅再怎么样也比不了地铺,徐落地躺得腰疼,也就小翻了个身站起来活动了两下。
他一打眼这周围的破摆设,突然涌起了给中年人一些银子的念头。
不过这银子当然不能白给,肯定还是要再考验考验这个可怜虫儿,然后再悄摸悄给他塞到个什么地方,让他感受一下意外的惊喜。
“嘿,真别说!”这新起的念头让徐落地有些兴奋。要真干了这事儿,他不就也是大善人了吗!
而且做完这事儿他还可以直接去三更堂,介时中年人回来寻他不得,反而摸到一块银子,说不定还会猜想他是什么神仙呢!
摸着胸前的重量,徐落地越想越兴奋。他说干就干,围着瓦房溜达了三圈,愣是看着到处漏风没什么好藏的地方。无奈之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又回头看向了角落褪了色的破箱子。
“还真别说,这花还挺好看来。”徐落地沿着边缘摸着箱子的花纹。他正准备仔细瞧瞧它怎么打开,不想背后突然炸出一声暴喝——
“别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