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暂息,夜已过半,田小贝依然在床上辗转反侧,耳旁全是冬夜特有的细小杂响。
他实在被吵得心烦意乱,索性一把用被子蒙住头,不想眼前却又浮现出了段斜飞的模样来。
“小贝,怎么才来。”等田小贝快赶到客栈边缘时,段斜飞已然换了个院子待着,探头探脑地招呼田小贝过来。
“快看,我把门打开了!”一进院,他兴致勃勃地指着房门,还把打开的门锁在田小贝面前晃悠,绝口不提一路过来断了多少冰针。
“嗯。”田小贝心不在焉,目光躲闪着不去看他。
“一路过来挺冷的吧,手套怎么没戴?”但段斜飞眼睛倒尖,一下瞧见田小贝的手正在袖子里缩着,身体也哆哆嗦嗦的。
紧跟着,他顺手将门锁放在一旁,也不知从哪儿就变出来了探险之前还在用的手套,大大咧咧地递给了田小贝御寒。
许是不想直接告知原因,段斜飞也没再跟田小贝讨要行头,而是交叠着把手往大臂上披着的布料里一塞,没多久就提议说回去。
当然,回去之前他也不忘进门好好在屋中满足了一下自己的探索欲,带着收获的一鞋底陈年老灰,吭吭咳咳地回到雪地上。
“阿嚏——咳咳、咳。”许久,段斜飞还忍不住抽出手拍打肩膀,总感觉自己鼻前蒙着一层吹不散的灰。
“小贝,我悟了。”同时,他还不忘向田小贝灌输自己的探险领悟,俨然明天还要再来一茬。
“下次进门,我得先准备一块遮脸布,挡灰。”他揉揉鼻子,很快又打了个喷嚏:“然后再弄块布,披下来遮住头发。”
“哦对了,还有。”随后,他又想起了自己这双可怜的鞋子:“还得找块布把鞋包起来,等出了门再解开——”
段斜飞这边说得开心,全然没留意到被落在身后的田小贝神色恍惚,更没发现自己所形容的打扮一般被称之为强盗。
他领着田小贝足足在周围转了三四圈,才被冻到哆嗦的后者提醒走错了路,天见黑才回到了冬山今客栈的主院。
“哪去了,怎么今儿这么晚才来?”而黄旺重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他掐着时间让贾婶做好了饭,贴心地让她早点回家,别在雪夜摔了跤,然后就在院里等到了现在。
一进主院,寒风顿时小了许多,段斜飞这才把手从胳膊上拿出来,咳嗽着向老板讨要热水。
“小贝,打点水去。”黄旺重顺手指派给了田小贝。
不过等他囫囵擦完桌椅让段斜飞坐下,才发现田小贝还一脸呆滞地在旁边傻站着,索性打发他早点回房,实在不行就去睡觉。
睡觉睡觉,对现在的田小贝来说,睡觉哪里是一句话就能睡着的。
他摸着藏在枕边的金坨,眼睛里骤然滚下泪来,竟是久违地想起了流浪时的旧事。
那时,田小贝曾认识一个同样无名的少年,和他一起暂住于天藏谷。
“真的要住这儿吗?”看着石壁边支离破碎的旧骨,田小贝几乎哭出声。
“这儿安全。”无名少年却不在意,引着田小贝到了他藏身的山洞,小作翻找将一件破了三个大洞的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
“别乱跑啊,出门入门尽量跟着我走。”不久后,等无名少年捣鼓半天生上了火,还专门跟田小贝介绍了一下这个本人都知道的弃尸胜地。
“基本上只有这一条路是安全的。”他解释到:“往左边走哪儿都是新骨,路不好走,晚上还生蓝火,待久了还头晕呕吐,挺容易出不来的,你可千万别去。”
“我不想去。”即使没有无名少年的好心解释,田小贝这一路上也给吓得够呛,是随即连连摇头哪儿也不想去。
“哦对了,往右走也不行。”而无名少年的话还没说完,继而又开口到:“千万别看着那边地好走就去啊,隔三差五就有强盗,万一撞见了容易被一刀一个。”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但无名少年自己却是常常去右边碰碰运气,从新丧的倒霉鬼身上扒点衣服,运气好还能捡点碎钱干饼什么的。
“真差劲,好几天捡不到东西了。”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他回来就抱怨,然后把零星的战利品丢在角落,一屁股坐在碎草毯上打算睡觉。
“能不能不要住洞子了,冷。”但田小贝一般不关心他说了什么。那时他可讨厌这个得矮着身子才能进的山洞,感觉哪儿都压抑,纯待着都喘不上气来,满心只想着离开。
“老想着离开干啥啊?”听得时间长了,无名少年也有些厌烦。
尤其是那天他在右边不但没捡到东西,而且还瞧见了满眼的食腐鸟,一整天都觉得晦气极了。
虽然他经常能瞧见那黑漆漆的鸟,但这次看见的也太多了,倒胃口。
“这儿都是死人,我们不要住这儿了好不好?”田小贝着急说服他:“我知道不太远的地方有个破庙,我们可以住在那,也不妨碍来捡东西。”
“破庙?”闻言,无名少年骤然拉高了声音,吓得田小贝脖子一缩,好半天没敢吭声。
“亏你也敢住,躺这儿的一半傻子都是露宿破庙的,知道破庙里盛产什么吗?土匪!强盗!”他像是也在趁机发火,一怒之下拽着田小贝骂了好久:“那玩意儿吃人不吐骨头,你去了都不够他炖一锅的!哪有这满地不会动的东西叫人放心?”
虽然彼时的田小贝基本上半句话也没听懂,但从无名少年的表现来看,他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好几天都没再开口说话。
而无名少年瞧着他那模样烦,出洞也不再跟他打招呼,进洞也倒头就睡,弄得田小贝愈发不知所措。
不过还好,没太久,无名少年的心情骤然好了起来,有次还没进洞就嚷嚷着要田小贝快点出来。
“给,尝尝,这可是甜的!”他直接把一包东西扔进探头的田小贝怀里,之后更是神神秘秘地给他看了手心里亮闪闪的小东西。
“银子?!”田小贝瞪圆了眼睛很是错愕。
“这两天我看见个破屋。”无名少年简单提及,全然没提为什么会发现那个比破庙还远的地方:“里面住了两个过路的,傻乎乎的钱都露出来了,怎么样,味道好吧?”
他看着狼吞虎咽的田小贝直笑,颇为大方的第二天又去弄了一大包酥饼,很快就把这点钱财花完了。
“干嘛拉着脸,给你吃好啦?”毕竟大着五六岁,无名少年一看田小贝的脸色就什么都懂了。
他嘲弄着田小贝难看的脸色,晚上才提及自己近期又去那破屋踩了几次点。
“那俩过路的还在,好像是有什么生意要做,近期都会在那。”他背对田小贝,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关键是他那钱就在床底下,等我再去拿点,饿不着你。”
不知怎的,如今的田小贝突然很想回到那段记忆里,扒过无名少年来看看他那张早已模糊在记忆中的脸,再辨识一下上面会有什么表情。
尽管已经遗忘多时,但骤然想起这段往事,田小贝惊觉自己当时真的什么都不懂,只是期待地将他的话与酥饼的味道连接在一起,偷偷地吞下了好多口水,让无名少年又是好一阵嘲笑。
“傻小子。”他特意翻了个身把腿缩进旧衣:“就你这么多事儿,以后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