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为身二十载,姑且还称女人为女人。
他虽兴致勃勃,但这具身体毕竟许久不曾活动与饱饭,在结束一天满满的劳作后,他还是累得只想倒头便睡。
旁人看他实在疲惫,好心劝他不如就在老财牛棚窝身睡下,岂不比日夜奔波于途中轻快许多。
不过女人犯了要强的性子,心说彼时男人除非个别季节,其余时间日日归家。
他能做得,她又为何做不得。
况且怀胎十月的是他,那孩子还不曾离过他的怀抱,他又怎能放的下心。
“你这废物是怎么带的孩子?”女人一到家便窝了火。
他眼瞅着这地脏桌乱,孩子还哭,顿时觉得心烦意乱。
“你吓到孩子了……本来都快睡着了的。”陌生又熟悉的女人声音说到。
她这一天也没闲着,东忙西忙转眼到了天黑,才刚坐下没一会儿孩子又开始哭,手忙脚乱间撞了东西,这才搞得面前有些混乱。
“呵,我在家中之时哪里不是井井有条,还能缝衣做饭,你倒好,闲上一天还有脸说话,饭呢?”
他一把夺过孩子,命令她快去做饭。
后者有些委屈,但终究拖着伤腿去了厨房,让一家人吃了极晚的一顿饭。
“也不知道你这废物在外面是怎么干的活,连顿饱饭都拿不回家。”这是起初的女人。
“这样你个窝囊废也能忍?你怎么不去找块豆腐撞死算了。”这是见识了狗腿手段的女人。
她本也居家数年,对人与人之间那些微妙关系不甚理解,一腔暴躁都化作了变换的骂声。
而居家的男人最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总想宽慰他几句,却被愈发激烈的骂声淹得不敢吭声,只得低头缝着手上的衣服。
“你那你那针呲的,也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女人又骂到。
她有些不知所措,想回屋去哄哄孩子,又给女人补上了一句:“你少拿孩子当挡箭牌!别影响他睡觉!”
“唉。”不知何时,男人的叹声愈发多了。
想她早年生活自理,对着针线饭食上也会些皮毛,只是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她只有被烧个半空的家呢。
无奈之下,她只得厚着脸皮出门,想向邻居借上些许东西过冬。
但这一出门,那纷纷扰扰的流言又找上了门来。
她惊于那口舌之利之乱,又被迫听了许多母女皆浪的纷扰之言,不知不觉中有些心疼女人,愈发后悔当年行事粗鲁。
“黄镜啊黄镜。”她抚摸着镜子,盯着女人面上泛起的皱纹、干裂的嘴唇和发枯的脸颊,一时间愈发茫然。
不过一面镜子又岂会回答他人,这日子也总要继续过下去。
男人实在受不了屋中的浑浊空气,也就将孩子带在背上出门绣衣。
她自是去不得女人会集闲聊之院,寻了个僻静的河边对着余下的布料发愁。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男人这一坐,还真坐出个解决方式来。
“好久不见啦……”只见打河沿走来个老婆婆,熟络又慈祥地看着她。
她瞧她熟悉,不由得犹豫了眉眼,口中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
但老婆婆也没在意,自言当年居于女人身侧,也是看着她长大成人的。
按理说男人不该如此,但与那婆婆聊了几句,她的眼泪倒滚了下来。
想她这一生,父母不爱,叔叔惨死,日子刚好了两年又给人盯上,落得个夫妻离德自己腿残的命运。
她喜婆婆心善,冲动间想把一切倾诉于她。
但话到嘴边,她又想这换体之事实在离奇,再加上自己高大男儿如此落泪实在难堪,几番张口也没能说出话来。
“镜明于心,哭吧哭吧。”婆婆也不多问,拥她入怀抱拍着她的脊背,任她恸哭发泄近些年来的委屈。
“婆婆,明天我还可以见到你吗?”天渐昏暗,男人吞吐言到。
她虽不敢将心中情绪倾诉太多,但与婆婆这一下午着实心头轻松了许多。
“孩子,你明日来这河边便是。”那婆婆只是笑。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带来厚布与棉花,教男人收紧针脚甚至勾勒花纹。
许是人老多言,她还总说这女人小时候的事情,说她那可怜的母亲,说她那古板的父亲,说她那险些在小楼里度过的一生。
男人默不作声听着,只道她不知他,他也不知她,于河边一坐便是一天。
“好,不错。”终于,婆婆瞅着她缝完了最后一针。
她了然这三套棉衣足够一家人过冬,便打算自行离去。
但男人又叫住了她,吞吞吐吐问她有没有那样东西。
“胭、胭脂。”她犹豫道:“是这个吧……”
想来爱美是人之天性,更何况女人天生又白皙可爱,若是能在此面上妆点一二,也算了她数年心愿。
闻言,婆婆也是一怔,像是完全没想到她会说出此言。
她盯着她,终是慈爱一笑,随着她归家,守着黄镜让她闭上眼睛。
“孩子,睁眼吧。”也不知过了多久,婆婆的声音传来。
男人睁开眼睛,一时被镜中的样貌牢牢吸引,许久都没能移开视线。
只见那偏白的粉底掩盖了女人脸上灶火的痕迹,黑色的细眉映衬的眼睛欲语还休,一双朱唇红润鲜艳,与面上的微粉相映成趣,让他想起幼时见过的绚烂桃花。
“她真的很美。”男人抚摸着脸颊喃喃自语。
“孩子,这不是罪,从来都不是。”婆婆自背后环着她,语气是深深的宠溺与爱怜,让男人又想落下泪来。
“婆婆,谢谢你。”她衷心感想,不觉肩头一轻,再看屋中只剩下了自己。
女人会是何种反应呢?用了这一阵子女人身体,男人倒忸怩起来了。
她做了几盘小菜,将孩子哄睡留在楼上,在桌后坐立不安地等着女人归来。
终于,那浅浅深深的脚步声传到门口,男人猛然站起,倒扯得腿伤生疼,不觉弯下了腰身。
“你……?”女人的声音随之而来:“做这么多菜干什么,啷闲的是吧?”
她还没责备完男人浪费,随即见那熟悉的身影抬起头来,入眼是一张嫣红的桃花面,不由得错愕无言。
男人瞧她身姿颤抖,不由得心下愈发柔软,凑上前去想要轻声安慰,不想却被一碗温粥泼了头,眼前顿时晕下些许粉团来。
“你想干什么啊!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女人歇斯底里地将碗摔在地上:“哪里来的这些东西?谁给你的?他们说你破鞋你就真给我搞上这些是吧!恶心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