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桌上四个人,怎么三个人在吃饭,一个人在坐牢啊!
杨陆求助似的看向了楚倾江。
后者的眼神依旧直爽诚恳透着笑意,但嘴角怎么看也漾着些许幸灾乐祸。
“温兄可难得管人吃喝,阿陆你可要把握机会啊。”他甚至还在拱火。
“天降这么大个馅饼盖头,我怕把我自己搭进去。”杨陆小声嘀嘀咕咕。
讲道理,如今他的梦想整个院儿有吃有喝能睡觉,怎么看也是实现了一半多了。
在三队的院子里,他不但能做到以上梦想的字面意义,还能祸害祸害同队,定期观赏保留节目同队干架、杨典骂人、夜半的升天二踢脚,这不比留在醉阳楼给人翻旧账和坐大牢强?
“哎呀,这天儿怎么这么冷,我还是去找件衣服。”最后,杨陆以一个骗小升都骗不过去的理由直接跑了路。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杨陆人是出来了,腿倒是很诚实。
只见他沿着走廊七走八走,再抬头已经踩在了烟雾缭绕的后厨门口。
这……没毛病啊,这儿烟多火多,暖和。
杨陆闷着头钻了进去,一眼便看见了房中铁塔般高大壮实的仇志。
只见他手起刀落将豆腐切作均匀的小块,丝滑地一抄刀冲大汤锅一扬,那白色的小块儿就整整齐齐地飞进了锅中。
待盖上了锅盖,他又挑起先前切好的肉丝甩进菜锅里爆炒上料,手腕一抖直接装盘。
还没等人从那冷热交会的白烟中看清菜的品相,他又用汤勺从旁边的水盆里卷出把粉丝随意一送。那一团泡软的长条便笔直地滑进了小汤锅,连点边缘碎屑都没粘在锅沿上。
绝活!杨陆看几次这场景都想高呼绝活。
尤其是这忙碌的冷日厨房里烟火气十足,朦胧了仇志满脸的横肉、跨脸的刀疤和无神的褐蓝色瞳孔,衬托得他愈发流畅从容,倒比一些歌舞还好看。
等了片刻见仇志没工夫搭理自己,杨陆又转出了门去。
仇志方才还听得他进来了,不想他马上又离开,情急之下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不过杨陆一时半会儿也没打算回席上,没多久掂着个软凳子放在了厨房中,倒是赖下不走了。
“仇哥,是我。”他自觉地坐在角落,同时出声向仇志示意。
后者神色被热气阻隔出了些许柔和,手上又舀起几勺热油为他炸起了鸡腿。
“不会回头上菜的时候鸡只有一个腿吧。”杨陆对于吃那是来者不拒,嘴上那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仇志也不与他耽搁,一心多用连炒带炸又弄出了几道菜出来。
“小升,上菜——”眼见时候到了,杨陆伸长脖子象征性对门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小升的脑袋直接从门口探进来半个,一双眼睛瞪得像是白日里见了鬼。
“你咋在这?!”他失声问到。
“我怎么不能在这嘛。”杨陆与他废话。
“不是,你不回席上,在这干啥?”小升愣愣地没反应过来。
“放风。”杨陆风凉到。
不等两人再说些什么,仇志已经压到门前将盘子放在门口的架子上,着实吓了小升一大跳。他连话都没说一句,直接端起盘子一溜小跑离开,着实让人担心他会踩滑扑在地上。
“人是挺耐摔的,菜就不一定了。”杨陆偏着身体目送小升离去,嘴里不忘揶揄两句:“至于盘子,那不用担心,铁定出事。”
这大半夜能让小升不回家加班送菜的,自然只有一年一度的华榭席了。
这华榭席时间长、菜式多,自然不可能道道都是温揽风亲自下厨。
他一般只做当年度最心仪的五六道重菜,还有便是那道百锦含荟汤,剩余的菜式交由仇志全权处理。
即便如此,他那几道菜的处理工序都极其繁杂,平日里还要教仇志做些新菜,也实在算不得轻松。
“汤得明天出炉了吧?”杨陆将目光落在不远处一直咕咚的汤锅上,显然那里面正熬着温揽风最得意的百锦含萃汤。
仇志没多做反应,不一会儿从哪里翻出了两个琉璃蛋塞进杨陆手中,整个人顺势坐在他身侧的垫子上,面对着明灭的炉火发起呆来。
如今其他的汤菜都已出锅,整个厨房安静昏暗了不少,他今晚剩下的事情,也就是看着汤锅的火候了。
“我等下再回去。”杨陆将手上的骨头顺手丢进火中,侧头向仇志说到。
闻言,他微微颔首,褐蓝的瞳孔被火燎得发亮。
杨陆捂着发烫的琉璃蛋温手,突然心生好奇,伸手扯过了仇志的左手。
后者身子猛地一僵,手指下意识收作爪状顿在空中。
“抱歉抱歉。”杨陆戳了戳仇志的手腕,顺着力道摊开了他的手掌。
那手掌上生着几个不太明显的茧子,指尖带着些许不明显的划痕,再配合上骨节发粗的手指,倒一看就是个干活的手,不过……
“做饭会留下这样的茧子吗?”杨陆有些好奇地碰了碰,空出右手来模拟切菜的动作,随后又摇了摇头。
讲道理,单看仇志这个独领厨房的样子,谁又能想象他竟然是一个瞎子呢!
练家子的呼吸本就绵长低沉,仇志也不例外。
再加上雪夜本就安静,杨陆耳中满是炉火的噼啪声,不自觉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他这两天不是跑这儿就是跑那儿,回来的晚上还被杨稚抓着疗伤,睡得确实不怎么安生。
如今在这温暖的火光旁,他倒是真的暂时放下所有杂念,沉沉地睡了过去。
均匀的呼吸声在身侧越来越响,仇志的神情逐渐动摇。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杨陆睡去,虚探出右手犹犹豫豫地摸了过去,不料指尖直接触上了一点凉意。
是衣服吧?下意识缩回手的仇志回忆着指尖残存的触感。他比量着个头再次伸出了手,手掌沿着肩膀慢慢上滑到了杨陆的脸上。
这还是仇志第一次摸到杨陆的脸。
他眼盲口哑已久,虽然对杨陆的脚步声音很是熟悉,但对于他的相貌身形始终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么多年来,他只知道杨陆个头一年比一年高,声音一年比一年成熟,语气却总还是那个单纯快乐的样子,让他不由得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心头微微悸动,仇志又下意识张了张口。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想说话了,却始终没改掉这个习惯。
想来也过去许多年了。
虽然仇志日日在厨房做菜几乎足不出户,但要说他完全不知外界岁月的流转,那绝对是欺骗自己的谎言。
在意识到杨陆已经完全成人后,仇志一度很想摸摸看他的脸,也知道他一定不会拒绝。
但是在每年挽温听见杨陆的脚步声时,他的这股**就会被扑面而来沉重与恐惧完全压灭,继而在杨陆走后死灰复燃。
他始终不敢流露出相应情绪,于是把满腔情绪注入了菜品之中。
这长久的时间里,只有在杨陆因为美食而雀跃不已的时候,他才会错觉自己的心头轻快了许多,就好像自己已经完全脱罪了那样。
手指逐渐滑落,愈发平稳的呼吸划过仇志的指尖。
被这股区别于炽热炉火的温热气流不断触碰,他渐渐缓过了心神,重新将指尖挪回了杨陆的脸上。
那残存着细小划痕的手指略显粗糙,点过青年不掩稚气的脸庞颇有些刮痛,带的他眉心亦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许是多年修习法力的缘故,杨陆的身上比一般人要暖一些,在大雪天里从来不畏严寒,此时也不例外。
像是被那股超乎寻常的温暖所感染,仇志逐渐失了控。他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用颤抖的双手近乎急不可耐地去覆杨陆的面庞——
已经逃避了这么多年,他再也不想继续受熬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