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第300章 相惜

说来彭家几个上等乐堂本是各有千秋平起平坐的，奈何泠音堂新上任的主堂乐不同着实才华横溢，没两年就将其他堂口甩了一大截。

近几年来，泠音堂每次演奏都是压轴出场，俨然坐稳了第一乐堂的位置。

左右在自家堂口没希望，乐堂的姑娘们自然动了心思，或明或暗地挤破了头往里钻，闹得本堂更是人心不齐、难以出头。

而在这愈发浮躁的氛围里，唯有之前不起眼的瑄妙堂稳扎稳打逐步提升，很是拿出了几个像样的曲子，地位与待遇直线提升，甚至仅次于泠音堂之下。

所以在被瑄熙妙找上门要送姑娘时，乐不同颇为诧异。

“小黎是我们堂绝对的主力，你可要优待她。”瑄熙妙为人向来风火，这种事上也丝毫不兜圈子。

“既然瑄主堂如此开口，想必她的才华自然过人。”乐不同接话到。

只是不等他说完，瑄熙妙先竹筒倒豆子一般抢道:“别兜圈子，近几年来我们堂口的作品都是她一手打磨，你定不会后悔收了她。”

瑄妙堂这打磨的作品成效如何，乐不同自然也看在眼里。但他只是例行客套，确实没有怀疑之意。

见瑄主堂心中似有愤懑，他索性也坦白问到:“乐某很想知道，瑄主堂何故让出这样的好苗子？”

同为乐堂，瑄妙堂最近的风波乐不同自然也有所耳闻——它的主琴女明棠因家人之罪被贬去了碎露堂。

以往常情况而言，一堂的主乐者被驱逐的确是不得了的大事，但被贬之人是明棠，乐不同就不由得有些生疑了。

自打明棠一上台，他就看出这姑娘的底子明显比同台者薄弱一截，个头上也有些娇小，每次都要依靠掩藏台子来与他人保持和谐阵型。

实不相瞒，在听说被贬者乃是明棠后，乐不同一直以为这也是顺应瑄熙妙的意思，在为其他琴女让路。

否则以她直白的性子，又怎会任凭主乐者被轰去碎露堂。

“那离开的主琴女的底子着实单薄，较同台者还差上一截，还要依靠他人遮掩提携。”

见瑄熙妙迟迟不开口，乐不同建议到。

“何不从其他琴女中再提拔一个，若着实没有好苗子，我可以赠你一个。”

这话像是触动了熙瑄妙的心弦，她流露出与往常全然不同的惆怅神色，声音亦低沉了不少。

“或许乐主堂这样天赋卓绝之人是理解不了的吧，那些无论如何苦修也追不平差距的平庸者。”

她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彻底接受了什么一般。

“自身练习多次依旧懵懂，他人过目一遍已然灵通，这样的感觉乐主堂从未体验过吧？”

“我瑄妙堂只是个普通乐堂，比不得你泠音堂有大把的好苗子，但我从未因此妄自菲薄。”

“你泠音堂在个人演奏上高人一截，我便从配合上谋求携手并进。”

“你泠音堂可随意选择容貌身姿相近者，我便在布景搭配上多下心思力求和谐。”

“我用了近五年调教出这样一只心意相通的队伍，看着她们逐步上升到最靠近泠音堂的位置。”

瑄熙妙垂下眼睛，言语间染上了几分凄凉之意。

“可到头来，她们在乐主堂眼中不过是可随意替换的劣等品，没有丝毫保留的意义。”

不知是否强烈的伤感之意感染了乐不同，她怔怔地失了神，也像是想起了些什么。

而瑄熙妙情到深处说话也有些失控，竟然直白地对她说道。

“打狗也要看主人啊，我瑄熙妙力保的人直接被送到碎露堂，而我连原因都不知道，这难道不可笑吗？”

“是，我听说明棠被贬是因为姐姐明亦是弄丢了少爷的罪魁祸首之一，但那不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吗？”

“而且在此之前，也从没有人说过明棠是明亦的妹妹啊？”

“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对明棠下手……就算我瑄熙妙有什么过错，也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别说是主琴手，便是上等乐堂的普通乐者，历年来最次也不过是贬去外院为外家少爷小姐演奏，直接降到碎露堂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而瑄妙堂近两年位置又高，这等事情一出，自然在乐堂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且不说其他乐堂形形色色的情绪，瑄妙堂自己是彻底炸了锅。

无论是主乐者还是普通乐者，她们都夜不能寐，生怕自己是下一个被拉去碎露堂的祭品，不明不白地被赶去服侍他人。

而与明棠关系素来不错的小黎更是大受打击，将自己关在屋里几日不吃不喝，直到瑄熙妙破门而入才勉强喝了些泉水。

“这事……说不定只因明棠与明亦的关系刚刚被查出，瑄主堂又何必将一切揽在身上。”乐不同宽慰到:“以瑄主堂的真诚，又何愁堂里离心离德。”

“若万事有真心便能做成，我瑄妙堂大约早就成为第一乐堂了。”瑄熙妙苦笑到:“我累了，真的累了。”

不光是彭五主管的坚决给了她劈头盖脸的一巴掌，其他乐堂的态度也让她寒心极了。

“唇亡齿寒啊，乐主堂，唇亡齿寒啊。”她嘴唇轻颤，俨然伤透了心:“她们在嘲弄我瑄妙堂时，真的就没曾想过吗？”

“今日我瑄妙堂能因这等小事被贬碎露，明日她们为何不会因为同等原因也被贬去碎露？”

“本家乐堂现在本就难过，现在她们冷眼瞧着这口子被破开，就不怕明日自己也从这口子被漏下深渊吗？”

“瑄主堂果真聪慧大气，乐某真心佩服。”乐不同诚心夸赞到。

“不必，只是这偌大的乐堂，怕是也只有乐主堂一个明白人了。”瑄熙妙悲极反笑。

“既然瑄主堂真心实意，那乐某也不藏私了。”乐不同神色异常认真:“在小黎进堂之前，我要先见她一面。”

诚然，瑄熙妙以这种方式给塞一个人过来，乐不同就算不喜也不会亏待。但是这个亏待只针对吃穿用度，而非演奏机会。

换而言之，若小黎天赋确实不如他人，乐不同绝不会让她上场。

在这种情况之下，她还不如留在瑄妙堂等瑄熙妙再度振作，至少还有些许出头的机会。

“怎么，乐主堂是在怀疑我瑄熙妙的眼光吗？”

闻言，瑄熙妙笑了起来。她的眼中重新闪过一丝神采，笃定地对乐不同说道。

“一开始我就说过，你绝不会后悔收了她。”

“能让瑄主堂如此极力推荐，乐某愈发好奇了。”乐不同亦跟着笑到:“那我专心就等着这位小黎姑娘了。”

“好，为避人耳目以及夜长梦多。”瑄熙妙抬头看了一眼西沉的太阳:“就定在今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