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第261章 惠心

时间模糊了年少时期大部分的度日细节，独留下了一张夕阳注视下的孤单小院。

廖不繁本以为只是这样一个屋漏墙斜的小院没什么可讲的，但随着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的拼接，眼前已然荒废的场景渐渐又开出了成片的红花。

春晨的微风、夏夜的轰鸣、秋昏的连雨、冬白的鹅雪，一黎一黎的岁月运转映在窗上，照亮了破纸后忙忙碌碌的麻衣女子。

“繁儿，不繁，不繁。”

说来惭愧，廖不繁幼年体弱多病，总是在床上哭闹不已。

而他的母亲，那个被时光遮住了面容的女人便天天背着他在屋中做事。

“繁，哪里繁，一点都不繁，对吧繁儿。”

无论洗衣做饭、割草喂鸡，这个瘦弱的女人总会用柔和的声音找些话说。

在她的安抚下，廖不繁困倦地微睁开双眼，看着几丛仅有的红花被水泼得来回摇曳，释放出浅淡的清香覆盖住几日未散的酒气。

这边远离宴会之所恬然微怅，那边宴席之中亦有离席之情。

只见大家族夫人小姐齐聚的惠心院中，杨稚正笔直地站立在墙边与翠竹融为一体。

毕竟身为给小姐冲柔的锋生，即使在这样全是女眷的场合下，他也理应在场。

一连五日的宴席，他都站在自家小小姐杨珊斜后方的墙前与翠竹为伴，顶着一肩斑驳疏离的碎影宛如一卷淡雅的水墨画。

“那个就是杨家的小小姐杨珊吧？”

瞅见院中唯一的男人，马家小姐立马拉着要好的胡家小姐偷偷问道。

“可不是，之前也说过，近年来只有杨家安排了锋生。”

胡小姐偷看了一眼男人前方的女孩，当下点头称是。

在大家族的小姐天生孱弱或体弱多病时，家中长辈会根据巫判所算是否为霉气冲撞。倘若确认，长辈便会依据巫判所言寻觅一位合适的男子安排在小姐身侧冲柔，并称之为锋生。

虽说马小姐家族规模一般，甚至没资格在容秀厅等待宴席，在此次宴会之前也从未见过或听说过锋生，但她向来活泼开朗，与众多小姐关系都极为不错。

尤其是身侧这位胡小姐，刚一见面，她特地拉着马小姐提醒一二，以免她过于一惊一乍丢了面子，平白惹人嗤笑。

当然，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也得益于夫人小姐们的宴会比之正德院要随意许多，所处的惠心院四通八达包含足有八个庭院。

虽然这八个庭院各有雅名，但其间的分界线亦不明显。除却风格各异的栅栏，便是那唯有的几堵高低白墙也被翠竹碧叶之类的绿植装饰着，全然看不出违和之意来。

连分界都这般用心，那其中布置就更是不用说了。无论是巨大的花树还是嫩绿的篱丛、精巧的台子还是隐匿的塑像，每一点布置都恰到好处、美不胜收。

在这样优美的庭院里设宴，若真是板板正正地一人一桌不允离席，那才真叫浪费。

还好彭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新奇大胆地将菜品点心与时新瓜果放置于院中各式台上，请夫人小姐们自行闲逛取用。

当然，若是夫人小姐喜静不愿挪动，院中适宜位置也摆放了小几软凳供其静坐。

就好比杨家的小小姐杨珊，她在整个寿宴五天都坐在粉紫色的蓬花树下，几乎没有起身走动。

“哇，刚才还没看出来，杨小小姐头上那个发冠是玳珠吗？好别致。”

马小姐兴致勃勃地观察女孩。

“别说，还真是玳珠……不过我更喜欢第一天的芜花桐。”

胡小姐跟着盯了一会，有些羡慕地说到。

要知道，她从十几岁便一直想要支芜花桐，奈何家底实在难以支持。

诶，倒也跟无需杨小小姐头上这支一样通体镶宝，我只要花镶宝甚至蕊镶宝便可以了……

胡小姐又想起来了今年在品桑铺子里新进那支芜花桐，有些犹豫还要不要去再看一眼。

“她还是头次参加宴席吧？年芳二八，真是个粉粉嫩嫩的年纪，穿什么都好看。”马小姐羡慕不已:“真像个瓷娃娃一般。”

“也亏她坐得住，五天基本没有动地方。”胡小姐摇摇头:“换我可要腻死了。”

“是不是因为无人邀请啊？”马小姐思索到:“要不你去问问？”

“我去？怕是不太合适吧。”胡小姐皱了皱眉头。她家与康家同在苇城素来交好，如今康家略颓，若是在这个当口做与杨小小姐亲近的出头鸟，怕是康家会多心，怀疑是自己父亲私下的授意，到时便不好说了。

“我也不敢去。”还好马小姐也不介意，只是自顾自说自己的:“我家实在是……”

这方马小姐忌惮家事不敢与杨小小姐搭话，那头最有资格问候的齐家七小姐虽在另一头吃点心，周围的话题倒也没离开杨家。

“杨家这个锋生挺帅啊，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

最后一天了，楼小姐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个大家都偷摸关心的问题。

“一个男人而已……”

李小姐才刚开口，就发现旁边的小姐们已经热火朝天地聊起来了。

“听说他身手挺强的，看着倒也没那么壮，还有点书生那味。”

在其他人因为自己的话又偷看杨稚时，数小姐别着脑袋强行不去看。

“听说是杨家内部的人，不知具体是家奴还是眷臣？”

看周围的小姐这般不矜持，李小姐也不客气了。

“呀呀呀看不出你知道的还挺多啊。”

楼小姐玩笑到。

“三天前刚从宋妹儿那听说的，你听说过她吧？宋家大小姐，一向消息灵通。”

李小姐抓起一颗葡萄送进嘴里。

“我去你早知道了这么多不分享，你有大问题。”

数小姐瞪大了眼睛。

“去你的，你也没问啊，我哪知道你们都憋着呢。”

李小姐差点把葡萄呛出来。

一众小姐聊起相同话题来逐渐放肆，音量也没开始讲究，嘻嘻哈哈的欢笑声不绝于耳，比起一开始硬套话题自是熟稔了不少。

“哎呀呀，一个锋生而已，没见识。”

趁这群小姐聊得火热，齐七小姐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几位小姐都是她家附近还能数得上的家族里出来的，着实不好当面得罪。

但区区一个锋生能让她们惦记成这样，齐七小姐也着实没想到。

“看着的确可以。”

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只是……锋生还算是男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