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那个大哥哥,总是温柔对待身边所有人,圆圆的脸上时常挂着恬淡的笑容,松软光滑的短发和笑起来像月牙一样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就像瓷娃娃一样乖。
那张脸跟眼前的人八竿子都打不着,陆行严重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如果不是他喊自己小行的话。
“他叫陆哲,是以前同村的哥哥,”趁着烧热水的时候,陆行小声说了一句。
刚刚在楼下碰见的时候,陆哲还跟以前一样,亲切地喊他小行,热泪盈眶走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本来没什么,但池南在身边。
原本正同自己说笑的池南突然愣住,目光落在二人紧紧相拥的动作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雾气,夹杂着酸涩。
目光对视的时候池南显得有些慌张,手一抖袋子掉在地上,西红柿咕噜噜滚得到处都是。
直到上楼,这种诡异的气氛仍笼罩在三人之间。
估计是跟不熟的人待在一块,他觉得不自在。
落座后,池南第一次主动走进厨房说烧水。这一反常举动,陆行立刻就嗅到一丝不对劲儿,于是跟了进去。
他一动不动站在灶前接水,走近一看,两升的水壶早就满了,水正哗啦啦往外流,他却毫无察觉。陆行走上前关上阀门,低头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池南面无表情盖上盖侧身将水壶放在加热座上,全程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径直看着窗外。
这让陆行更加确信,池南就是因为突然多了一个陌生人吃饭不高兴!
于是好言好语解释,也不忘卖惨,说:“陆哲哥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去世了,我爸跟大伯资助了他,所以我们两是一起长大的。后来上大学他就去北京生活了,我们也好长时间没联系了,不知道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就来我这了。”
“哦,一起长大的啊,那是青梅竹马喽,”池南随便嗯了一声,寡淡如水的表情终于有所起伏。
青梅竹马?陆行细细品味这四个字,总觉得酸得很,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挠挠头继续说道:“不是那回事儿,他就跟我亲哥似的,我妈说要不是当时领养程序出了问题,我俩真在一个户口本上。”
“嗯,知道了。”池南微微一笑,盯着沸腾的水壶,颧骨突出一个弧度。
就...这个反应?陆行觉得自己解释了一通就换来一句知道了,莫名有点亏得慌。
确定不再说点什么吗。
看着陆行期许的眼神,池南虽然疑惑但还是笑着夸了一句:“叔叔阿姨挺有爱心的。”
陆行:......
说完他低头从柜子里取出茶叶桶,竹节般修长骨干的手指从里面捏了一把茶叶放进了纸杯和自己的瓷杯中。
“啪嗒”烧水壶灯熄灭了,池南伸手将他推到一边,软绵绵没有力,倒似玩闹。
小声嘟囔了句:“别挡道。”
声音柔柔的,像是被微风拂面般。
柜子里的茶叶全是池南买的。自从上次他吐槽茶叶过期被陆行怼了一句,第二天就塞给自己了好几盒新茶。
一两好几千块的那种,反正陆行是舍不得喝,所以每次都是趁池南来泡给他喝,自己蹭一口。
而现在,属于自己的瓷杯倒满了水,绿色的茶叶在上面打转。
他居然给自己亲手泡了一杯茶!难道他终于被感化了,陆行喜极而泣。
见陆行站在原地傻乐半天,池南感觉莫名其妙的,眼神往案板上瞟了瞟,示意道:“自己端,还等着我给你端?”
不敢不敢。陆行连忙端起自己和陆哲的杯子,回到客厅。
“陆哲哥,你先喝口茶,吃饭了没,我正好要做饭。”
青年抬起沧桑的面颊,未曾打理的刘海枯黄毛糙搭在额前,下面是深深凹陷的眼窝,原本的圆脸也没了弧度变成尖尖的瓜子脸。
无奈一笑的时候,曾经标致的梨涡也因为爆瘦而不见踪影。
形销骨立的身子穿着一件灰色衬衫,松松垮垮的领子下面,骨头清晰可见,干瘦干瘦像具尸体上。
手捧茶杯喝水的时候,指头颤抖,开水鲜血淋漓洒了出来。
他怎么变成了这样。短短半年,阳光开朗被誉为榜样的人,现在活像个瘾君子。
“小行,别忙活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来看看你,我...很快就走了。”
声音沙哑难耐,连鼻子里吐出来的气都是若有似无,看着他手背上好几个乌青,里面密密麻麻的针眼,陆行内心突然一阵酸涩,“哥,你还不说实话吗?到底怎么了?”
他幻想过无数次跟陆哲重逢的场面,意气风发的自己终于骄傲地站在哥哥面前,向他汇报成绩。
但他从没预料过,是这样狼狈而心酸的开场白。
“哎——”长长的一声叹息回荡在客厅,陆哲垂着头一声不吭。
“我去卧室,你们聊。”池南识趣地端起杯子准备离开。
谁知道陆哲突然抬头,像是鼓足勇气般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得了绝症,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
说完如释重负靠在沙发背上,如同用完了所有力气。
绝症两个字如同往池塘里丢进去一颗炸弹,陆行情绪激动站起来,不可能三个字到嘴边却卡住了,苦涩蔓延在口腔里。
怎么不可能。世事无常,死生之事太平常了。
但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陆行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转身借着添水的油头,躲在厨房里偷偷抹眼泪。
听到门把手拧动的声音,陆行仓皇用袖子擦干眼泪,回头却发现是池南。
在他关怀的目光中,鼻头酸涩的感觉再也止不住,眼泪哗啦啦又没出息地流了出来。陆行用胳膊遮住眼睛,哭腔道:“你快出去。”
“你把两个客人都丢在客厅,礼貌吗?”池南伸手轻轻拨了拨他后脑勺的头发。
明明是责怪的话语,他却眼神温和似是安慰,陆行更憋不住内心的伤痛,泣不成声:“我们一起长大,他就是我亲哥哥,他都要死了,我还不能哭吗。”
“你有完没完,”池南照着后脑勺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跟拍西瓜似的,陆行乍一下没反应过来。
等到委屈的时候就看到池南斜了自己一眼,淡定道:“我看了他的命格,死不了。”
啊?两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挂在下眼睑欲落未落,陆行拿开手看着他,一脸认真:“你说真的?”
白净的脸庞被光缓缓照亮,池南掌心拖着一串漂浮的红线,交织缠绕在一起闪闪发光。
“这是名簿,五根游走的线分别代表着生命、事业、婚姻、功德、子嗣。”池南活了活动了手,红线散开一字排开。
陆哲哥的生命线虽然微弱但仍闪着光,出乎意料的是婚姻和子嗣两条线都是暗的。
“什么情况?”
“嗯,意思就是说,你的陆哲哥可能会单身一辈子。”池南忍住笑说道。
两行的眼泪因为噗嗤一小声终于流下来,陆行哭笑不得滑稽地擦掉眼泪。
没关系,只要人活着就行。陆行长吸一口气,然后拿着水壶跟池南走出厨房。
客厅里,陆哲整一脸紧张看着他,注意到陆行眼角红红像是刚哭过,他紧张地站起身,十分抱歉道:“你看,咱们兄弟好不容易见一面,说这些事情做什么。”
然后眼神落向一旁添水的池南,强挤出一抹微笑,声音故作稳定:“小行,不介绍介绍?”
“这是我的老板,叫池南,”陆行本想欢天喜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陆哲,在池南的警示下紧急把笑容收了回来,装作一脸难受地为二人做介绍。
“我看你们提着一堆菜,是要一起做饭吃吧,是不是打扰你了。”说着抓起沙发上的包就要走。
“没关系,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池南朝他露出一个微笑,示意他安心坐下。
不知道为何,原本想走的陆哲,在看到那位大老板对自己笑了之后,突然就放心大胆地留了下来。
电视机里播放着九十年代经典的武侠片,厨房里时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客厅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两侧,许是找不到话题聊,一时无言。
吃饱喝足后就消失的小池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个飞身跃上沙发跳在了池南的怀里。肥嘟嘟的肉垫在腿上踩奶,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
池南用手指轻轻给他顺毛,时不时回应几声。
注意到对面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池南轻轻挠了一下小猫的下巴,抱着它下地,拍拍脑袋瓜:“自己玩去吧。”
灰白的小肉墩像只离弦的箭冲出去,在阳台上自娱自乐玩起了毛毛虫。池南抬头看向陆哲,他倒没有闪躲,只是虚弱地阂阂眼,露出惊讶的目光。
他在想什么,池南大致也能猜到,于是信口胡诌:“喜欢猫,家里不让养,就经常来陆行这里看看。”
人说谎的时候都会紧张,池南也不例外,他手指交叉努力捏了捏自己才没露怯。
这个时候陆行突然风风火火从厨房里冲出来,一只手拿着锅铲,一只手端着水杯,“你杯子放厨房干什么,我一个转身差点打碎了。”
白瓷哐当一下放在面前,露出火红的半个爱心,跟一旁陆行的杯子正正好凑成一对。
鲜艳的爱心一下就把陆哲的目光吸引过去,只见他来回在杯子和自己之间打量,面露疑惑。池南莫名紧张,端起杯子喝口水将爱心朝向自己:“呃,他家里没有多余的杯子,就...”
“这样啊,”陆哲意味深长端起手边纸杯慢悠悠喝了一口水,沉静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
池南:......
为了避免再被探究,池南将话题转到了他身上。说起来,他这个绝症出现得有些奇怪。
命线绝不会突然之间暗淡,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你的病,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过完年,”青年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郁。
“一开始我也不信,我们家没有任何遗传病史,后来北京的医院跑遍了,专家说这是一种突发性的心脏疾病,发生的概率几乎为零,可偏偏这0.0001的概率就轮到我了。”
他苦涩一笑,任由杯中的热气润湿眼眶。
在一旁玩闹的小猫似乎也觉察到了客厅的低气压,懂事地放下手里的玩偶,小心翼翼走进客厅。一向不喜欢亲近生人的它靠近陆哲,伸出小爪子扒拉了一下他的裤腿,“喵~喵~”
“它想让你抱它,”池南解释。
软糯的声音并非是在撒娇,而是在安慰陆哲。陆哲放下手中杯子,轻轻抱起它放在怀中,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什么。
小池就主动用头去蹭他的手,在腿上扭来扭去,亮出肥厚软和的肚腩。
“摸摸它吧,它平时很高冷,肚子连陆行都不给摸,”池南和煦说道。
软软的毛再加上暖和的肚皮,那种手感任谁也不能拒绝。池南看着他的手,从小心翼翼的试探到最后直接将脸都靠了过去。
脸上阴郁的表情一扫而光,笑中带泪地跟小猫在沙发上玩捉迷藏。
直到陆行端着菜走出来招呼吃饭,陆哲才一脸正怔怔缓过来。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把小猫放下,陆行眼神随意一扫突然瞪大眼睛,然后端着盘子就冲到客厅,一脸不可置信看着陆哲,“小池居然给你摸肚子!”
“小池?”陆哲手明显顿了一下,望向一旁收拾餐桌的池南。
然而陆行并没有在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小池,爸爸太伤心了,你从来都不让我摸,枉我一天辛苦努力工作给你买小鱼干,”
被教训的小池只是轻飘飘扫了他一眼,继续在陆哲的膝盖上踩奶,响亮的呼噜声仿佛在示威。陆行心痛不已。
孩子大了,到了叛逆的时候。
“行了,端菜吧,”戏精!池南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从手上接过盘子放在餐桌上。
“陆哲哥,别客气,吃菜。”陆行看他一直发愣,以为他还在伤心,于是自然而然夹了一块菜放进他的碗里,像以前他对自己那样。
可是陆哲的脸色很奇怪,扒拉了两口饭,眼神有意无意地往池南的方向瞟。
长方形的餐桌,池南坐在中间的主位上,陆行跟陆哲坐在两侧。之前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陆行为了显示尊敬,一直让池南坐中间,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难不成陆哲哥还在乎这个?
而且他每次看完池南,转头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陆行没来由的心慌,索性从柜子里拿了一瓶酒出来,敲敲瓶子:“哥,白葡萄酒,果味的,能喝吗?”
“有什么不能喝的,医生都说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随便。”
豪放的语气里掺杂着心酸,陆行心疼得很,好几次想告诉他命线的事情,都被池南挡了回去。
直到酒过三巡之后。
饭桌上人影摇晃,一直沉默寡言兴致缺缺的陆哲不知道是不是彻底醉了,撑着脑袋嘴巴开始一个劲儿地说。
从二人小时候一块尿床,到叛逆把供桌上的香炉当球踢,很多糗事陆行都已经忘了,他却还记得。
这些乐子重温起来逗得二人哈哈大笑,倒是池南突然揣起手,严肃的目光看着二人。
见他面色突然沉下来,陆行晕晕乎乎拉住他的胳膊,“怎么了?困了就先去睡。”
“呵呵,不困,二位的童年生活真是有趣。”池南皮笑肉不笑说道。
“我惹你了?”陆行抿了一口酒,壮大胆子,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这边拽了一把。
谁成想力道过大,连带着凳子发生平移在地板上摩擦发出呲啦的响声,池南身子一歪扑进怀里。
酒精会放大感官,陆行感觉现在鼻腔里全是他的味道。
“抱歉抱歉,”陆行赶紧将人扶起来。他还不至于喝懵了,跟领导动手。
“你们两干什么呢?是不是....嗝”
陆行转头就看见陆哲撑着脑袋,一脸憋笑看着自己,睿智的眼神仿佛看透了一切,陆行心高高悬起,却只听他打了一声酒嗝,然后手严肃拍着桌面。
“你们是不是偷偷把酒倒了,我刚刚说话你都没听!”
呼,陆行松了一口气,继续给他添酒。
说起生病的事情,陆哲一反常态摆摆手,满不在乎道:“那都不是事儿,我遇到一个大师,他给了我一道符,说是保平安的,自从我把它带在身边,就感觉身子轻松了不少。”
“放心吧,哥没事儿。”
符?陆行瞬间酒醒了一半。
“什么符?”
陆行:今天的空气好酸啊~
池南:谁酸了,我没有!(不打自招)
哥哥一辈子单身,也许他应该好好想想,是不是因为把香炉当皮球踢(笑)
感谢大家的观看!喜欢的宝子们记得收藏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平安符(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