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女子下葬的坟地位于山脉腹地,两边是高高的悬崖峭壁,一条河流从山谷中流出形成了一片冲积平原,就是山脚下的龙头村。
赵文和打听到,墓地是村长龙安国祖上特意找道士算过。
说两边山脉轮廓像飞腾的龙,双龙如日月冲天,威慑四方,可以镇压妖邪,滋生福气。因此所有冥婚的女子都被抬进山中葬入此地。
但陆行觉得,是他们心虚。
午夜的月光从头顶狭窄的缝隙中漏下来,隐隐约约能看到脚下的路,被那月光照得发白发冷,踩在上面让人遍体生寒,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祥的味道。
凄厉婉转的哀乐响彻山间,与周围的静谧格格不入。所有人头看着自己脚下的路,只有紧张慌乱的脚步声和周旋于脑海里粗重的呼吸。
压抑的氛围本就让人十分难受,山路崎岖陡峭起来后,耳畔衣料窸窣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几声铃铛响,池南的呼吸声拐了个弯带着些异样的感觉。
陆行正心烦意乱,听到这声音顿时觉得口干舌燥,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连带着脚步也乱了。
“龙少爷,你怎么了?”
负责引路的老人突然抬头询问,语气很是关心,但那昏暗中带着精明的目光却是让陆行心高高悬起。
陆行不动声色摇摇头表示没事继续往前走。
心里大声喊道:“池总,你能不能别动了,再动让人发现了怎么办?”。
棺材里安静了一秒钟,紧接着传来布料撕破的声音,不止一下,咔嚓咔嚓像是故意报复一样,陆行都能想象到池南黑脸气呼呼扯衣服的样子。
“你穿女装试试?”池南的声音带着丝咬牙切齿的感觉。
“我穿不了,会撑破的,”无论是哪个部位,陆行得瑟回怼。
棺材里传来咯滋咯滋的声音,一口银牙仿佛要咬碎了一般。
一想到那张铁板似的脸上出现裂开的表情,陆行就想笑,脸上的面具因而微微颤抖。
“你再笑一个我听听?”池南的声音跌入零下,冻得人手脚发冷。
反问的语气带着明晃晃的威胁,陆行赶紧收起笑容。
他可没忘,池南是个记仇的人。何况本来躺棺材的应该是自己,池南不想让他受伤才代替了他。
良心指引下,陆行正想开口劝阻他忍一忍,谁知咔嚓一声撕扯的声音骤然传进脑海里。
灵光一闪,陆行突然回想起来一件事。
他们进村前经过一条河,掉进去后有块红布缠在了自己鞋上。当时没太注意,只记得那红布上面有花纹,颜色挺鲜艳的。
现在一看,那不就是新娘的衣服吗?
龙头村独有的凤凰印花,只给冥婚的人穿,正常结婚穿的是祥云。
所以说,河里飘的布料,其实是死去新娘的嫁衣。陆行顿时一阵后怕,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对。
新娘都在棺材里,衣服的碎布又是怎么飘出去的?
正当他冥思苦想的时候,棺材里传来池南沉闷的声音:“河流从山中流出,这其中有古怪,等会儿警醒着点。”
“好,你再忍忍,等会儿没人了我叫你出来。”
“不必。”
嗯?你还想在里面躺着啊,不是不喜欢穿女子的衣服嘛。
池南没有理会他内心的想法,语气半带疑惑像是在自言自语,“为何要求冥婚的男子必须要在女子坟头守一夜,规矩后面必然有这样做的道理,难道说这坟地里面有东西?”
不能吧,陆行内心默默反驳。要是有鬼怪,守墓的新郎为什么没有事儿。
“陆行,现在什么天象?”池南冷不丁问了一句,语气没来由严肃。
天象,陆行喃喃嚼着这两个字眼看向远处。
透过面具的缝隙,远在天际的月亮此刻正悬在两山中央,弯弯的月牙被延伸出去陡峭的岩石顶着,像是硬生生将一个圆月挤成了弯月。
陆行一一描述出来,谁知池南听了之后竟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话语有些迟疑,虽然看不到他,但陆行明显感觉到池南的脸色不太好,两条眉毛紧紧皱着。
半晌后他缓缓开口:“河从山谷出,本就聚阴,里面还有女子坟墓,女子阴气重,死后更甚,今日又恰逢上弦弯月。”
“今晚的龙头山,大凶。”
那股危险的语气从棺材里弥漫出来,伴随着周围雾气四起,周围树林影影憧憧,树枝蜿蜒曲折仿佛猛兽的血盆大口。
能让池南态度如此认真的,修为恐怕不低,他们今天能全须全尾走出来吗。
陆行小心翼翼发问:“老板,咱们工伤怎么赔付?”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赔偿金?”池南瞬间被逗乐了,原本的烦躁消失得无影无踪,嘴上不由自主上扬。
“人要是没了,钱在就行,”陆行心态十分好。
“放心吧,公司绝对不会赔进去一分钱的。”池南语气挑逗道。
翻译一下,池南的意思是绝对会保护他的,陆行满足之余嘟囔道:什么好话放你嘴里说出来怎么都那么难听呢。
池南眼一横:“你说什么?”
陆行没有答话,因为他感觉胳膊被人狠狠攥紧,心里猛地一跳:被发现了?
低头看是一双干枯的手抓紧了自己,老人停下脚步,不只是他,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哭丧和哀乐声消失,周围死寂一般,空气中飘荡着残香的味道。
“到了。”陆行提醒道。
他被带在一棵树底下站着,跟池南隔了有一段距离,也不知道池南听到没有。
一个男人拿出来十几枚红色的钉子,血腥味弥漫开来,陆行不由得屏住呼吸,暗自悱恻:这什么玩意儿。
“钉子沾了黑狗血,辟邪的。”池南冷不丁开口。
“看样子,他们确实心虚得很。”
长长的钉子将棺盖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的的陆行感觉有些焦躁。
如果他不是鬼,是不是就会死在自己面前。这么一想,陆行瞬间有些喘不过来气,心脏也一抽一抽地疼。
被陆行的想象力震惊,池南忍无可忍:咒我死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陆行:......sorry,我就是太担心了。
几名壮汉以极快的速度飞速挖了一个坑出来,然后摇摇晃晃抬着棺材下地。封土的前一刻,陆行注意到那个老人走上前,其他人顿时面露尊敬,鞠了一躬:梵老。
老头从胸口掏出几张黄色的符纸扔进去,紧接着拿过火把,火苗接触棺盖瞬间燃烧起来,黄纸在棺材盖上燃烧发出爆裂声,随即散发出一股味儿。
汽油味。
我去,他们在棺盖上倒了油,看着冲天的大火陆行顿时急了,抬脚就葬坑走去,却被老人拦住。
“少爷,危险。”
你们也知道危险啊,杀人埋尸还火烧,是不是人。
陆行急切询问:池南,你没事儿吧,还活着吗?
“无事,棺木里面有防水防火材料。”
被火苗熏得有点热,池南翻了个身,用教训口吻: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总想着我死?
“我那是担心,担心你懂吗?”
棺材里没了声音,陆行冷哼一声:不解风情,却看到一双脚站在自己面前,是那个老头。
“龙少爷,老梵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话你记住了,今天晚上无论听到任何声音询问你,好不好或愿不愿意,你都要摇头否定,其他的千万不要多说。”
这话所说得怪吓人的,这坟地里难不成真有什么妖魔鬼怪。
陆行想事情有些投入没有回应,老头就拉着他的胳膊语重心长又重复了一遍。
他那里敢开口啊,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老人缓缓离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脸上表情很是奇怪。
他恐怕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护送的人是陆行,而不是所谓的龙少爷吧。
待人都离开,陆行迫不及待掀开面罩狠狠地喘了口气,走到坟头面对着墓碑,“你听到他说的了吧,还真是鬼怪作乱。”
池南轻轻嗯了一声,“猜到了,坟地里必然会发生什么,否则没必要让新郎留在这里守夜。”
哎!这天杀的封建旧制度。陆行狠狠伸了个懒腰转身背靠着墓碑坐下来,将头靠在石壁上。
那头巾上面全是银饰,压的人脖子都酸了,陆行低头揉了揉颈部再抬头......
池南正专心致志用法术探查周围的情况,地面上的陆行却突然没了动静,静得可怕。
“陆行?怎么了?”池南撑着胳膊半坐起来,面露担心。
见没有回应,池南用手重重锤了一下棺材盖,继续问:“能听到吗?”
依旧没人回应。
担心他出事儿,池南手中迅速生出一股灵力想要冲破棺盖出去,突然耳畔传来一声颤抖的声音。干涩的嗓音低声喊了一句:池...南。
“我在,你怎么了?”池南心落了回去,但气息有些不稳。
他的语气比平时柔软了不少,但陆行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身子开始不受控制颤抖,半晌后手捂着眼睛仰头,气流从嗓子里出来变得晦涩难听。
“池南,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坟墓,这里都是坟墓,整片山谷全都是。”
隆起如同小山丘似的坟头遍布河谷,一眼望不到头
龙冬玉因为嫁给村长儿子,墓地在山坡上风水最好。
所以,从陆行这个方向看过去,可以俯瞰整片山谷,印入眼帘的密密麻麻全是一片接一片的坟墓。
“你说,他们都是...被害死的吗?”陆行将头埋在膝盖上,尽量不去看那些荒凉的坟堆。
他仍然心存侥幸。
或许她们都是不幸意外身亡才配冥婚的呢,或许......
陆行没办法劝说自己,因为这根本不可能。短短不到一百年,正常死亡怎么可能死这么多人。
“欲生怒,怒生杀念,念生畏惧,惧叫人疯狂,”池南长叹一口气,语气略微带着怜悯。
陆行心头压抑得难受,目光避开山谷,沉沉望着对面耸立的青山,这里本该是难得美景,却是红颜枯骨埋尸处。
他仿佛能听到女子的哭喊、求救,看到他们被人生生残害致死,穿上那原本代表幸福的红嫁衣,封进密不透风的棺材,生生世世灵魂禁锢在这里。
“几十年了,地府不管吗?”
陆行本没有质问的意思,但在此等情境下,他的语气着实轻松不起来。
然而池南也没有立刻马上回答,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其实池南也在想这个问题。
此地冥婚习俗有少说得有六七十年了,冤魂堆积滋生怨气,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
“是不是底下鬼差偷懒漏了这片地方?”陆行猜测。
“不会,赵文和御下极严,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眼睛。”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池南抬眸注视着黑暗,嘴角沉了下去。
这座山有人刻意遮掩,而且修为不低。鬼差法力低微根本无法探知到这里的信息,因此也能解释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此地的死亡名单。
只是...人死了,魂魄去哪里了?
“又是黑狗血又是符纸,会不会魂魄都被镇压在地下了?”陆行现在恨不得立刻报警,将那一村子王八蛋绳之以法。
“恐怕不是。”池南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刚刚已经探查过周围数十里,正片坟地空有坟头,底下却没有棺材。
尸体去哪儿了?
正当两人沉思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铃铛响,丁零当啷在静谧的氛围里极其明显,那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正往过来走。
有人来了!
陆行赶紧戴上面罩屏气凝神。
脚步声很轻巧,应是女子,行走间身上银饰叮当作响,少女轻声哼唱的声音飘飘渺渺传来:
阿郎,阿郎,我为你洗手做羹汤;
阿郎,阿郎,洞房花烛夜你莫忘;
阿郎,阿郎,城里忙碌何时返乡;
阿郎...你听,我的骨头好痛;
阿郎...你看,肠穿肚烂的我好丑;
嘻嘻,他们疯了,嘿嘿,他们死了。
阿郎,只有你陪我了。
.....
轻快的声音并未让人感到放松,反而那诡异的歌词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点来坟地不是神经病,就是非人类。陆行估计,她应该就是老人口中的那个“东西”。
老头临走的时候说什么来着,无论对方说什么都要否认?
陆行正专注想着,歌声突然停了,一股奇异的香味猝然钻入鼻腔,甜腻瞬间直冲脑袋,瞬间就感觉大脑晕乎乎的,手脚有些不受控制。
凝神!耳畔传来池南的声音。
冷冷镇定的嗓音如金光击退黑暗,陆行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红色的绣花鞋停在眼前。
绸面上面绣着凤凰的式样,金色的线十分精致,而且在泥地里走了这么久,鞋底依旧光洁如新。
不止鞋子,身上的嫁衣也完好如初,颜色鲜亮,银饰被保养过在月光下盈盈闪光。
陆行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是凭感觉认为,面前的人应该是个温柔大美女。
正在为单独面对恐惧的陆行担心,谁知道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呵!池南幽幽开口:她是鬼你看不出来?
语气平白无故地有些凶,陆行愣了一下说道:“我在想,她会不会是之前冤死的女孩,心有怨恨才留下来的。”
“这附近一个魂都没有,就她凭空冒出来,要我说是她吞了那些魂也是有可能的。”池南冷哼一声。
腰间的银铃响了两声,女子蹲了下来,陆行能感受到一双阴沉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冰冷怨毒。
那身影定定打量了自己几秒,然后猛地靠近,那张脸几乎贴着陆行的面具,森森凉意渗透进来,陆行立刻就感受到彻骨的寒意,于是不自觉向后靠了靠。
女子娇笑声陡然响起,原本动听的声音在此刻仿佛催命魔音一般恐怖,伴随着动人心魄的香气,气吐幽兰在自己耳畔吹了吹:“哥哥,你的妻子死了呀。”
别人妻子死了你还幸灾乐祸,坏鬼!
陆行无动于衷,端坐墓前。
女子的笑声极具魔力,仿佛能蛊惑人心。
怕打草惊蛇陆行阻止了池南动用法术,屏住呼吸心中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南无阿弥陀佛...阿门。
“哈哈~哥哥你好有趣。”
裙摆微动扫过胳膊,一阵滋啦刺耳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像是指甲扫过墓碑的声音。
陆行感觉到那个人似乎坐在身后的墓碑上,随即一双娇小的脚点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左右滑动带着勾引之意。
“哥哥,不然你娶我吧,我会洗衣做饭,也会下地干活,在这山中无人打扰,我们幸福快乐一辈子好不好?”
好你妹!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一套呢,陆行立马正色道:“新时代女性,不要整天想着伺候别人,会让人家看轻的。”
话说完,女子脚下的动作停下来,语气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跟鬼讲道理,陆行觉得自己应该是第一个。
见女鬼的节奏被自己打乱,陆行继续输出:“我说,你要学会自强自立,洗衣做饭,下地干活这些保姆也会做,你是要给别人当保姆吗?”
在棺材里静静躺着的池南此刻有种第一次认识陆行的感觉,但是又很合理,义正言辞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格外可爱,池南不由得心里笑了几声。
陆行专心致志给女鬼做思想教育,听到棺材里池南的轻笑,憋憋嘴不高兴道:不许笑!
他这一番操作,把女鬼彻底搞懵了,趁此机会陆行妙语连珠持续给她上价值观,在他一番大道理的攻击下女鬼节节败退,最后甚至萌生退意转身准备逃走。
然而只是一瞬间,女鬼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耍了,于是气急败坏走回来,站在陆行身前,猩红的长指甲指着他眼睛的位置,语气冰冷继续之前那个问题:“你娶不娶我?”
“不娶!”陆行坚定大吼一声。
“已有悍妻,貌美如花,脾气不好,临别遗言说我要敢再娶,就阉了我。”
躺在棺材里某位悍妻:......没让你自我发挥。
女鬼愣了一下,长长的指甲缩了回去。
就在陆行以为她放过自己的时候,女人歪头冷笑一声,鬼魅似的语气:“既然这样相爱,那你就陪她一起死吧。”
What!这怎么跟设想的不一样?
陆行:年纪轻轻就遇到了悍妻,抹泪(实则捂嘴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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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龙头村(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