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身为一名女生,但却一直是我们小团队的核心重点人物,他们每每去做‘偷鸡摸狗’的坏事时都要通过我,甚至还需要我帮忙出谋划策,制定撤退路线。
他们做事我望风,他们被发现我帮着打掩护,总之我们是合作无间的好伙伴,老妈们口中的‘蛇鼠一窝’。
完美配合,缺一不可。
最起码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我曾以为我们的关系坚不可摧,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玩到老,以为无论时光怎么改变,以为无论我们长到多大的年纪……
我们都会这样。
直至老去。
长大后我懂得了一个道理。成人间的关系之所以相对复杂,那是因为人与人交往变得不再单纯,增加了许多世俗的负担和思考。所以他们的感情变得功利,变得有取舍,变得有好坏。小孩子的世界相对简单,没有所谓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但关系也并非牢不可破。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会翻。
五一假期进行到一半,老爸突然决定带我回乡下一趟。老妈因为加班的关系不能同行,于是特意提前买了很多东西,仔细地交代我那个不靠谱的老爸,“这些是给老太太准备的药,你一定让她按说明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能乱吃,会出毛病的。这是我前些日子抽空给老爷子织得马海毛坎肩,你让他一早一晚穿在里面,省得着凉。还有这些吃的……”
她唠唠叨叨巨细无遗地交代着,老爸却突然眉飞色舞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真是娶了个贤惠好老婆呀。”
老妈脸一红,难得娇羞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犯病了,孩子还在跟前儿呢。”
我在一旁傻笑,忙用手挡住了眼睛,“嘿嘿嘿,我什么也没看到。”
“你才知道自己娶了个好老婆呀。”老妈掐了老爸一把,两个人甜甜蜜蜜地傻笑起来。
晚上我们一家人正在吃饭,任爷爷和任奶奶突然到访。老爸忙着搬凳子,邀请任爷爷和任奶奶加入饭局。不过我妈的厨艺水平远近闻名,老两口异口同声的拒绝了。
任爷爷带了一兜东西,是要老爸捎给爷爷的。
“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这是老大给我邮回来的茶叶,我喝着觉得味道还行,就匀了点给你爸尝尝。这里还有点儿腊肠腊肉,也都是老大那边的特产,是他自己灌的,可干净了,乱码七糟的东西一概没有,就是那味道甜嗖嗖的,不知道你爸妈能不能吃得惯。”
任爷爷口中的‘老大’是他的大儿子,传说中十分出色,是他的骄傲,走到哪儿都要看似随意地带上几句,实则就是显摆。
任爷爷说完,任奶奶就接下话来,“我给你妈准备了一块布料,上次回来她看见我一条裤子说挺喜欢的,我也不知道她现在的尺码是多少,裤子这东西做不好了穿着不合身,那可难看死了。我托人给她买了块布料,你让她自己找裁缝做一条吧。”
老爸不好意思收,“哪能要你们的东西,你看我们已经准备了一大包了。”
“你们准备的是你们的心意,能跟我们的一样吗?”任爷爷不悦地瞪了老爸一眼,“我们老一辈的感情你们不懂,再说又不是给你的,你充其量就是帮着跑跑腿。”
老爸尴尬地挠了挠头,老妈在一旁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冲他使着眼色,老爸也就没有再拒绝。
任爷爷和任奶奶坐了一会儿就要告辞,临行前任奶奶逗我,“小绯怎么突然变得安静了,以前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最喜欢围着我说话了。”
……
我只觉得无敌自从,十分尴尬。
“人家……人家是大姑娘了嘛。”我面红耳赤地说道。
“得了吧!”老妈在一旁无情戳破我,“之前那是为了嫁给您儿子,现在儿媳妇当不上,也不用跟您这未来老婆婆搞好关系了。”
我想嫁给小兵叔的消息在香夏路不胫而走,如今已经彻底传开,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我严重怀疑传八卦的人是李妈。不过鉴于她儿子李国庆太过唬人,我不敢上门滋事,只好忍下这口气来。
任奶奶闻声噗嗤一笑,“没事儿,我大孙子和你年纪差不多,长得比你小兵叔还俊呢,回头你给我当孙媳妇好不好?奶奶把所有的首饰都留给你。”
所有的首饰呀……
我居然放下饭碗,认真地思考起来。
我这副人小鬼大的模样落在大人们的眼里,惹得他们一齐哄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我和老爸坐上了去爷爷家的客车。
从我家到达松花江边的客运站要倒两趟车。现在路上已经见不到90年代的大辫子车了,那时城市的交通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纵横交错的缆线绝对是密集症患者的噩梦之一。大辫子车中间有一块‘特殊’地带,那是一个大转盘。车辆转弯时转盘也会跟着动,神奇极了。每次坐车,我都要站在大转盘附近,仔细地研究它的运行原理,后来老爸吓唬我,“这个地方一站人,车子就会断裂,到时候你就会飞到车外去……”
我吓的花容失色,从此不敢往那靠近。
当时每辆公交车上都有售票员,她们烫着时髦的卷发,嗓门大到出奇,一边售票一边报站名。无论车上有多少人,她们都能一眼认出哪个是刚刚上车的,并且轻轻松松挤到你身边收取票钱,然后随手扯下折了角的票根塞进你手里。
因为早高峰乘车的人太多,我被挤得快要变形,只能抱着老爸的大腿求庇护。
结果一下车,江风迎面一吹,我哇地吐了起来。
老爸拍扶我的后背半天我才好受一丁点儿,但早餐也被吐了个干干净净。
去爷爷家的车程大概一个小时,距离算不上远,但道路却十分崎岖难行,有时候会格外颠簸。我因为年纪小,个子矮,所以不用买票。我为不用花钱而独占一个座位沾沾自喜,得意地看着老爸。但售票员阿姨却事先声明,“小朋友,要是一会儿乘客多,你就得让爸爸抱着你了,知道吗。”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在一路上乘客并不多,我老老实实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好奇地向外张望着。
空着肚子的我很快就饿了。实际这一路上我一直惦记着一件事儿,那就是——烧鸡。
老妈给爷爷准备的礼物中有一只从道理菜市场买来的烧鸡。虽然包着好几层塑料袋,但我总觉得并不严实,我仿佛一吸气就能闻到那诱人的味道。
烧鸡啊,过年都不一定吃到的美味。
我绞尽脑汁地和老爸商量,“爸爸,我真的不吃,我就闻闻味道行吗?”
老爸太了解我是什么货色了,他一脸不信,严词拒绝,“不行!马上就到爷爷家了,到了爷爷家一起吃,你再坚持一会儿。”
五分钟后——
“爸爸,还没到爷爷家吗?”
十分钟后——
“爸爸……还要多久能到爷爷家呀?”
十五分钟后——
没等我开口,老爸已经一脸生无可恋地翻起了白眼,“我就不该带你来,没事儿给自己找麻烦。”
人小鬼大的我一看这样的场面,就知道老爸心思活动了,我急忙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我最爱爸爸了,等我将来赚钱了,每天都要给爸爸买好吃的!”
我开着不走心的空头支票。
老爸听了我的话却很高兴,他最终解开兜子,找出包着烧鸡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打开,撕了一个鸡翅膀给我。
我接过来狼吞虎咽的啃了起来,最终在车子抵达爷爷家之前吃得满嘴流油。
记忆里爷爷在乡下的房子有两个超级大的院子,前面铺了砖地,闲暇时爷爷会在这里下象棋喝茶水;后面则是一个大园子,奶奶在里面种了很多的蔬菜。
因为事先没有通知爷爷我们会来,所以进入爷爷家的时候,爷爷正坐在炕沿边听广播,奶奶则在菜园子里浇水。
“爷爷!”一进院子,我就开始大声叫了起来。
爷爷急忙从炕上跳了下来,一脸惊喜地出来迎接,“哎呀,我的宝贝孙女来了!”
从小到大我都很喜欢爷爷,貌似他也很喜欢我。他是我印象中为数不多没有重男轻女想法的老人。爸爸结婚后他就和奶奶回到乡下生活,所以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个温和有智慧的老者。
他在我人生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长大后面临选择时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他。
他就像一座高大可以信赖的灯塔,让我在茫然时能够辨明方向。
简单来说,比我亲爹靠谱多了。
爷爷一把我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了两口。他的胡渣又粗又硬,像是两把小刷子来回在我的脸上摩擦,我被痒得受不了,咯咯地笑着闪躲。
听到声音的奶奶也一路小跑了回来,她手上全是泥土,想要抱抱我又怕弄脏了我的衣服,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干着急,亲近地询问我,“小绯,饿没饿呀?你想吃什么,奶奶这就给你做。”
我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一秒钟,“想吃奶奶贴的大锅饼子。”
奶奶笑得没了眼睛,“好好好,奶奶这就去和面。”
我则趁机偷偷地笑看了老爸一眼。实际上我不喜欢大锅饼子,但我知道老爸喜欢。他那代人才是真正的吃过苦,年少辍学开始工作赚公分,每天果腹的食物基本就是玉米面做得大饼子。
很多年后老爸真的老了,他的脊背不再笔直,他的步伐不再迅捷,他还是心心念念惦记着大锅饼子。于是我不辞辛苦走了半个城市才给他买了几个回来,他却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摇着头说,“不是那个味道了……”
我很好奇那所谓的味道是什么。于是第二天又去了另外一个市场买了饼子回来,老爸依旧只吃了两口,还是不满意。
我接二连三的买回来,怎么也无法让他高兴。后来老妈偷偷告诉我,爸爸他想吃的从来都不是大锅饼子,他是想念奶奶的味道了。
我那时候才知道,无论男人或是女人,无论他们年纪多大,他们心里一直有一个无法抹去的味道,独属于一人的味道。
那个味道来自于老妈。
话说,我就是个例外。我从来没怀念过老妈的手艺,大概是因为她的厨艺真得烂透了。又或者说,我还没不够老,没到怀旧的年纪?
老爸见我懂他,暗中向我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我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
奶奶是个利落的性子,起锅烧火,和面贴饼子一气呵成,她还去园子里摘了很多小青菜,用鸡蛋炸了香喷喷的酱。食物的香气吸引了很多路人,路过爷爷家门前时就有人会问,“家里这是来客人了?”
爷爷会自豪地扯着脖子回道,“我儿子和宝贝孙女来了。”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总喜欢用‘宝贝孙女’来形容我,到了大姑家的姐姐时就变成了‘宝贝外孙女’。这个称号一直伴随了我整个人生,只要有爷爷在,我就永远是他的宝贝。
老爸开始拆包,东西一样一样的摆上了炕。
爷爷不愿意收,“我和你妈在乡下能用这么多东西吗?你快拿回去吧,我们什么也不缺。”
奶奶附和着说,“那布料的颜色太浅了,我这天天做农活,往哪穿呀?你拿回去给小绯做一套小西装正好。”
“她的衣服海了去,衣柜都快塞不下了,你们就别惦记她了。”爸爸把东西整理好,把烧鸡端了出来。
午饭时,望着饭桌上那只残缺不全的烧鸡,我十分尴尬。老爸则嫌弃地瞪了我一眼,爷爷则大手一伸,把鸡腿扯下来放到我的碗里。
“谢谢爷爷。”我声音洪亮地说道。
【关于道理菜市场的小Tip】道里菜市场始建于一九0二年,清末帝俄盘踞哈尔滨时期称为“八杂市”,是由俄语音译而来,意为集市。道里市场早在1990年的时候便改扩建成了道里菜市场,至今仍深受哈尔滨市民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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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关于爷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