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见过大少爷的,偶尔碰见,他会轻轻点头,叫声“香儿”。他的声音很好辨别,清润温柔,病弱之中又带着书卷气,听过的人几乎都不会忘记。
大少爷都装进棺材了,怎么还能说话?
他究竟是人是鬼?
和大少爷说话的人,是活人吗?
那根被拔掉的头发,究竟是对方在柜子外不小心勾到了,还是有意揪掉的?
他一定是知道我藏在这里!
孙香儿紧张至极,因为恐惧,瞳孔紧缩。
柜中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她只能听见自己放轻、放缓的呼吸声。
长时间睁着眼睛,眼眶有些干涩,孙香儿缓缓闭上眼睛,活动眼珠,突然听到柜子外面的锁动了一下。
她心中悚然,咬住手背,防止叫出声音。
铜锁轻晃,咔哒一声——
锁开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房里一片寂静,孙香儿犹豫一瞬,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出去?
万一柜门外有人正等着她出来怎么办?
如果不趁这个机会离开,等明天早上下人发现她在这里,迟早会把她送去给大少爷陪葬。
她贴在柜门上,小心翼翼听外界的声响。
良久无声,她终于推开柜门。
***
“咣当——”
刘妈正打着瞌睡,听到重物坠地声惊醒,把翠宁推醒:“大少爷房里怎么有声响?”
“什么声响?”翠宁毫无所觉。
昨天席上剩了不少酒菜,她们俩为了壮胆就吃了些酒,等酒意上头挨着睡了。
翠宁年纪轻,以前很少喝酒,睡得格外沉,没听见什么声音。
“大少爷房里有声音,不知是什么东西倒了。”刘妈低声道。
“咱们还是睡吧,有什么明天再看。”翠宁想到最近府中的一些传言,心中惶惶不安。
近日府里死了好些人,从大少爷过世开始,一直有邪门的事发生。据说大少爷不是病死的,是给人害死的。
还有人说,大少爷因为没有娶妻心生怨念,所以才变成厉鬼。只要给他找个漂亮懂事的妻子,他就会去阴间好好过日子。
“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万一怪到我们头上来怎么办?”刘妈忧心忡忡。
“门已经锁住了,大少奶奶逃不出来。”翠宁并不想去大少爷房里看,尤其是晚上。
“窗户呢,窗户关死了吗?”刘妈乍然醒神。
“那就不清楚了。”翠宁摇头。
“大少奶奶该不会死了吧?”刘妈想起那声音有些后怕。那丫头是不是上吊了?
不过就算是上吊,把凳子给蹬翻,也不至于发出那么大的声音,除非是把房梁给压断了。
“死了的话,就能和大少爷一起埋了。”翠宁想,说不定府里的怪事就会消失。
“去看看吗?”刘妈问。
“我头痛得很……”翠宁每次进大少爷所在的东院时,都惴惴不安,背后发毛,仿佛被什么恐怖的东西给盯上了。
大少爷的棺材放在他的正房里,尸体封在棺中,就等婚事过后,与大少奶奶合葬,从此入土为安。
为了防止尸体腐坏,棺材内填充了很多香料,房间里也点着味重的熏香。
翠宁每日都要添香,近来香料烧的越来越快,不知是哪个贪财鬼,连香料都偷去,怕是想着倒卖。
“头痛也要去,你一个做丫头的,主家出了事你不管,明天就把你打死,送你到地下,给大少爷当婢子去。”
刘妈提着翠宁的耳朵叫骂几句,把她从床上拖起来,两人一道进东院,提着灯笼,打算看看大少爷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刚进东院就看见王三站在回廊中,也不点灯,居高临下看来,那双眼睛黑漆漆、寒涔涔,俩人吓得一激灵。
“作死啊…灯也不点,站在这里想吓死谁?”
“你听到声响了,屋里是怎么回事?”刘妈狠狠瞪了王三一眼。
“床塌了。”王三声音嘶哑,像是一夜没睡。
“床怎么会塌呢?”刘妈怔住,她忙问:“大少奶奶还在房里吗?”
“嗯。”王三应了声,与刘妈一起往院里走。
“这过日子啊,还是得有个男人,男人阳气重,晚上走在一起,都胆子大些。”刘妈见了王三,瞬间有了主心骨。
翠宁低头不说话,默默跟在后头。心中很不赞同,男人有什么好,男人死了都还要找个人陪葬。
她眼神忽然凝住,死死盯着王三袍角之下。
王三的脚后跟没有着地,竟然是踮着的!
王三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眼神,继续往前走,姿态僵硬。
之前翠宁并没有留意他走路的姿势哪里不对,现在一旦注意,处处都不正常。
“要是大少奶奶死了,王三你就把她放进大少爷的棺材里,再把棺材钉死。”刘妈道。
“要是没死呢?”王三声音僵硬嘶哑。
“没死也要放进去,拿腰带一勒……”刘妈耐心地向他传授经验。她是专门给人配冥婚的,杜家这一桩给的钱格外多。
“是这样吗?”王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一根麻绳,环住刘妈的脖颈,狠狠往后一勒。
“不…不…”刘妈拼命摇头,紧紧抓着麻绳。
王三了然:“力气不够?”
刘妈攥着麻绳的手青筋暴起,眼珠外凸,脸色青紫,十分骇人,她想求救,伸手去抓翠宁。
翠宁哪里敢看,转头就跑,连灯笼掉了也顾不上,跌跌撞撞,冲出东院。
她越跑越远,慌乱间,翠宁撞到一个人身上,两人同时跌倒,从回廊滚进花苑,抱做一团。
借着月光,翠宁看清那个人的面目,竟是本该被锁在房里的大少奶奶孙香儿!
“你……你……你是人是鬼……”翠宁眼泪都吓出来了,声音发抖。
“嘘——”孙香儿看见王三向这边走来,拉着翠宁滚到草丛里,两人都不敢再发出声音。
王三仍然踮着脚,走路无声,肩上扛着一具尸体,丢出院子,恰好落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
孙香儿稍一转头,就能看见刘妈外凸的眼珠,还有被生生勒断的脖子。她简直要吓坏了,抱紧翠宁,两人一动不动。
一只大花蚊子落在翠宁脸上,她连扇一下都不敢,只能忍着,直到王三离开为止。
没多久,王三又出现了。
这次扛着一张硕大的雕花拔步床,走进东院。实木床相当沉重,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完全抬不起来。
王三独自扛着拔步床,健步如飞,全身骨头咯嘣作响,惦着脚后跟,仿佛身后有个人与他贴在一起,控制着他的一举一动。
孙香儿和翠宁两人都吓得不行,等王三消失在视线里,她们俩立刻去前院,那儿有人守夜,不管怎样,都比闹鬼的东院要好。
***
一夜无话,季凌微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身穿喜服,凤冠霞帔,与一个身量修长、气质清冷的男子拜堂成亲。
喝完交杯酒,那人俯身,一个极轻的吻落在季凌微眉心,不带丝毫狎昵之意,反而有些珍视意味。
这种感觉分外熟悉,与他成婚的人也似曾相识。季凌微想看清那人的长相,冰冷的手覆在他眼前,迫使他闭上眼睛。
“我是不是见过你?”季凌微好奇。
“我们还会再见的。”那人话音放轻,仿佛叹息。
之后便是正常新婚步骤。
烛影颤颤,摇曳到天明。
原本用来拜堂的红绸,束在季凌微手腕上,有了别的用途,留下点点红印。
梦醒之后,季凌微有些疲惫,倦意沉沉,当他提起衣袖,手臂仍然光洁,没有任何印记。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
转头发现床已经换了一张。
他微怔,昨天晚上床不是塌了吗?
季凌微仔细看过,这张床似乎更结实一些。
天已经亮了,房间里仍然光线昏暗。
“杜景和?”季凌微叫了两声,无人应答。
房门从里栓着,他侧身去看窗户。
原本推不开的窗户缝大了一些,像被人强行挤开,下面留有几个脚印,看大小应该是女子。
从脚印深浅程度来看,体型比较瘦弱。虽然掩饰过,看得出来当时很匆忙,没有彻底掩好。
季凌微又去看衣柜,这次顺利打开,里面很空,藏下一个身形较小的人,毫无问题。
昨晚藏在衣柜里的人应该从窗户缝离开了。他睡得太沉,竟然毫无所觉,不止没发现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连换了床也不知道。
装棉被的大木箱已经不见,换成了书案,离窗不远,勉强见光。真想看书,还是要点蜡烛。
杜景和不在房间,大鹅也不见踪影,季凌微准备出去看看。才出院子,就见一群人扭着一个样貌精致漂亮的姑娘,浩浩荡荡向这边走来。
“我真听见大少爷说话了……”说话的姑娘身形瘦弱,脸肿了半边,还留着巴掌印。长发散在身后,沾了不少草屑,十分狼狈。
但这无损她的美丽,那双眼睛含着水汽,清凌凌的,像蒙了一层雾,结着愁怨,忧郁又可怜。
“你又是谁,怎么在这里?”杜老爷看着从大儿子房中走出的陌生少年,眉头紧皱。
“我是景和的朋友,来参加喜宴。”季凌微从容不迫,虽然昨天晚上才和杜景和认识,但他们一见如故,已经是朋友了。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杜老爷打量着季凌微,十八、九岁模样,长相出众,举止从容,像是世家子弟。
说是展荣的朋友他还信,因为杜展荣性格外向,有一堆学生朋友。但景和很少与人交际,最多认识几个世交。
“家在外地,昨日才赶回来。”季凌微解释。
“他是大少奶奶!他才是大少奶奶……”
孙香儿瞬间认出这个声音,正是昨天与大少爷说话的那个!
人群中几个混进来的玩家瞬间精神抖擞,顺着孙香儿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就是传说中的大少奶奶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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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冥婚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