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鸣闷着头修车,背后有个睡着的让他浑身不自在,手上动作飞快,车子修完丘犹还没醒。
贺鸣在旁边插兜站了一会儿,从唯一还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抓出一大把山上摘的野生手指猕猴桃,想了想又皱着眉取出本子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大字,扔到桌子上。
冯迁出来的时候,看到贺鸣正在走廊抽烟。
“和客人吵起来了?”冯迁也摸了根烟出来,“没打架吧?”
贺鸣避开他想靠近蹭火的脸,神色有点不耐烦,“没,修完了,换了这件衣服就下班。”
“抱歉,很难忍受吧,我以后会让那些人离你远一点。”冯迁看他的眼睛里满是深情。
贺鸣压根没认真听到他说什么,视线落在远处冯迁精心供着的财神爷上,看着盘子里那三个橘子,舌根还能泛出些酸甜味道,原来丘犹是从这儿拿的,冥冥之中像是一种暗示,他嘴角勾了勾。
冯迁看到贺鸣笑了,越发激动,像再多说点什么。
“你是同性恋?”贺鸣的语气是疑问但是明显不需要对方回答。
冯迁呼吸急促起来。
“我对你没兴趣,也不需要你听了些我过去的事情就来指手画脚。”
“何况你那些方法,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别的阴暗心思,比如……喜欢看泥潭里挣扎的人把你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贺鸣弹了弹烟灰,任由一部分落在对方肩上。
“我……我没有。”冯迁蠕动着嘴皮,脸色已经苍白,这是贺鸣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
“以后我就不来了,把这个月的工资打我卡上,我还能好好祝你一句事业顺利。”贺鸣抽完了最后一口烟。
丘犹在贺鸣离开房间的时候就醒了,看着桌上消失不见的橘子,和猕猴桃组成的毛绒绒小山堆,拿手指夹起了飘在上面的便签,上面丑丑的写了几个大字。
【戴头盔!!不然变成大丑蛋!!!!】
丘犹笑着弹了一下纸,“有多丑,比你的字还丑吗?”
他想想贺鸣留着猕猴桃发型臭着一张脸写下这么可爱的字条,又从那个口袋叠口袋的裤子里翻出这么一堆小猕猴桃,觉得自己的触手痒痒得非常想盘一圈贺鸣的头。
这个想法一出,有几根活泼的触手已经从桌底伸出来偷偷卷走了几颗猕猴桃,丘犹却神色一僵。
丘犹店内。
“老方,你这个点还不回去睡觉?”
方士诚撅着屁股收腹挺胸,成功打进一颗球。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在你家躺着一样。”
丘犹脚蹬墙借力给自己翻了个面。
“今天回来这是怎么了,面都懒得自己翻?是不是特别羡慕章鱼小丸子不用自己滚?”
楚穆从水吧端了三杯芹菜汁出来,丘犹用触手卷走一杯。
“我不喝啊,我不喝。”方士诚吓得拿杆子横在两人之间。
“你这样怎么减肥。”楚穆打了个哈欠,盘腿扒拉桌子上的瓶瓶罐罐。
“有可能是丘哥今天下午睡好了,终于不用像老年人一样八点铺被子九点上床了。”方士诚为了逃避质问赶忙岔开话题。
“对啊,丘哥,你下午是怎么突然能睡着觉了?”
被方士诚拉回主题,楚穆也有些奇怪,平日里丘犹是真恨不得把自己放十八层床垫里包着。
其实丘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那么简陋甚至有点吵闹的地方他就可以睡过去,毕竟曾经他尝试的方法包括但不限于:
夜行万里四大洋里随便找个自己喜欢的公海区域泡着,聆听海浪白噪音。
用触手把自己吊在天花板上荡悠,试图仿造摇篮但是频率过快看起来是要把自己晃晕。
跟着冥想瑜伽练习,但是第一步要闭眼内观自己身上的部位,丘犹数到触手打结还没数完,视频就结束了。
他不是必须要睡眠和吃饭,只是他必然以这个星球为坟墓时候,丘犹很想再多用独属于地球生物的视角来感受这个世界,这样仿佛可以让自己不那么怪异。
效果确实不错,他偶尔会忘掉自己是族群覆灭身在异乡的唯一一只梅萨尤尔,有了很好的朋友,每天享受着不同的乐趣——人类拥有非常丰富柔软的感情,同时会把创造的精力更多放在一些有趣的小事上,而不只是进化武器,这实际上与祂们种族有很多相同之处,甚至在这些方面做得更好。
丘犹思绪跑了一圈,也回答不了,只能含含糊糊道:“可能和那个男生有点关系吧,我也不太清楚。”
“那不至于心情不好吧,这是好事啊。”
方士诚最后一颗球死活进不了洞,看见丘犹那几根触手噼里啪啦快要把沙发抽裂,笑嘻嘻凑过来问他。
“腿丢了一根。”
“哪根!”
两个人齐刷刷转头问他,脸上表情都是出门一趟你变太监了的表情。
“滚滚滚,各回各家睡觉去。”
丘犹对一眼看穿他们的龌龊想法很心痛,伸长触手把那颗没进的球在方士诚满嘴植物的背景音下轻轻推进去。
两人各自提了两大袋垃圾企鹅一样往出走,害怕汤汤水水蹭自己身上,丘犹心理数着数,没到五企鹅放归野生计划中止。
楚穆费力抬高胳膊给了方士诚一次肘击,方士诚一个激灵张嘴:“犹哥,这事儿严重吗?”
“不严重,能找回来就没事。”
丘犹笑了笑,这两以前被他吓到过,外面活蹦乱跳扰乱治安的,一遇到这种问题就像小学生担心家里破产一样找到机会就问两句。
但是找不回来呢?也许慢慢等死也不错。丢的是他的初生触手,小时候抱着磨过乳牙的交情,几乎等于他的本体,最后一战伤也基本都让它受着,现在和他一点精神感知都没有。
“犹哥。”方士诚叫道。
“嗯?”
“你怎么笑的这么慈祥,和我太姥姥似的。”
“滚滚滚,关上门滚。”丘犹毫不留情的甩上了门。
门发出一声难听的吱呀声。
贺鸣看着眼前这个房子,才搬走不过几个月,哪怕每天会回来呆一小会,他都已经觉得很陌生。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把这里当成家。
房间里隐约一股尿骚味弥漫,在房间里待久了人们似乎就适应了,姑父□□已经吃完饭,又回到他的沙发上打开电视,边剔牙边对着屏幕发表意见,那个沙发已经被他坐出了一个坑,除了吃饭上厕所,平日里就在那像个肉山一样粗喘着气呼哧呼哧陷着,看到贺鸣进来,什么也没说。
倒是他儿子张耀阳在电脑桌前嘀咕了一句,“丧门星又来热脸贴冷屁股了。”
贺鸣向来不和他有什么口舌之争,张耀阳早就被他揍服了,除了无关痛痒的说这么两句,什么都不敢多做。
他熟练的从柜子里取了副□□手套戴上,先去厨房开了火烧水。
床上躺着的人带着一个电动车头盔,看不清眉目,两条腿因为常年卧床已经萎缩,青白细瘦的小腿不自然的向一个角度无力的扭曲着。
这显然是尿骚味的来源。
贺鸣抬手把她脑袋上的头盔摘下来,一直安静的女人突然爆发出高昂的尖叫,看清楚来人后脸上怨恨的表情更深,嘴里开始声嘶力竭的骂人。
“丧门星!你个没爹没妈的祸害!你怎么还没死?应该是你死!你个杀千刀的灾星……”
“应该是你死!”
“应该是你死!”
“应该是你死!”
她渐渐就没了其他词,只会重复这一句,像是卡了带的老机器,尖叫是生锈零件发出的旁白声。
贺鸣手臂发力把她抱起来坐正,好让她挪动到轮椅上换裤子去厕所。
直到贺鸣错开眼拽下裤子,也许是潜意识里的羞耻心让她清醒了片刻,举起手狠狠得对着贺鸣扇了一巴掌,很久没剪的指甲直接在他眉毛上面划出一道口子。
这一声响亮清脆,把在厨房里一直安静洗碗的另一个女人惊了出来。
“小鸣,我来吧,我来吧。你去热饭再换个尿垫。”
贺鸣从头到尾没声音,那一巴掌打过来时候表情都没变化,现在才嗯了一声。
“爹你真是好福气,小三和正房相处的这么好呢。”张耀阳怪声怪气道。
沙发里的人发出一声得意的哼笑。
徐青对这些话已经免疫,在这个家里的人都对一些东西能做到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她和贺翠莲年纪一般,贺翠莲因为病痛却看上去像她妈妈,得了老年痴呆的贺翠莲已经认不出她这个后来者是谁,安静的让她脱了裤子推去厕所。
贺鸣在锅里随便下了点挂面,又打了颗鸡蛋保证营养,贺翠莲给什么吃什么,这方面不用费心。
“张志刚最近打你了吗?”贺鸣看着徐青额头一片红肿问她。
“不要瞒我,”徐青眼神躲躲闪闪,贺鸣接着说“你难道想过从前那种日子?我还得拜托你稍微照看姑姑。”
徐青终于咬牙点了点头。
贺鸣摘了手套往灶台上一扔,还记得得把饭盛出来晾着。
张志刚正看着电视突然有人挡在了中间,往日徐青拖地挡着了他恶趣味的会狠狠踹一脚,抬脚才发现是他那个该死的外甥,一张脸像块砖一样板着,他心里发慌,想起上次贺鸣是如何不留情面的揍他,又想起他在外面的名声,先发制人想一拳挥过去。
贺鸣偏头躲过,弯腰拽住□□的领口,腰带着肩背胳膊一条线发力,直接把快两百斤的人提了起来,客厅的吊灯散发着黄色的光晕,把□□后颈堆叠的肥肉照得如同蠕动的蛆虫。
贺鸣把□□随手扔在地上,茶几被撞得歪斜,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咆哮,玻璃桌面早就在过去的争吵里碎了又碎,此刻那些胶带再也支持不住这样的大力一撞,分崩离析!只留下上面印着三条沙皮狗的桌垫完好无损,飘在了地上。
“草你个狗娘养的!”□□怒骂。
“我上次打你时候说过,你没有听,我再说一次。”他一拳砸中□□的鼻梁,“你再打她,我就让你这辈子不敢和任何人动手。”
贺鸣利落地挥拳,每一拳都溅起血花,□□抬手想反抗,被贺鸣一拳对冲砸下去直接胳膊肘狠狠砸到地面发出巨响。
□□心里生出无限的恐慌,贺鸣是真的想打死他!
“小鸣!”
“小鸣!别打了……”
“他说他不敢了!小鸣!要出人命了。”
贺鸣对付□□的时候甚至可以走神,他听到徐青惊恐的尖叫,还听到张耀阳连滚带爬跑去扒着门框对着邻居门扯着嗓子喊。
“快来人!快来人,贺鸣,贺鸣又要杀人了!”
这个家所有人,都真心实意觉得他会杀了□□。
贺鸣满心讽刺的想,平日恶名远扬,现在可是派上了用场。
徐青着急的想出去把张耀阳拉回来,却被贺鸣一把拉住,她听到这个男生用力喘了一口气,揪着头发把满脸是血的□□拽到她面前,眼里闪着她看不懂的光芒,对她说。
“你打他一拳。”
徐青看着面目全非的□□,眼里没有一丝平日里的嚣张与轻蔑,除了还有些呼吸,和一只死猪没有任何区别,徐青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是还是缩了缩肩膀往后躲了一步。
“徐姨,我不可能帮你打他一辈子。”
贺鸣看出她的畏惧,松了手,这反应也在意料之中,他急于让徐青破她了自己心里那层魔障,但是一直被□□折磨的徐青可能很难迈出这一步。
一天连轴转贺鸣已经累得不行,这会儿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这一顿打足够□□记着几个月,他跨过地上的□□,把在外面叫唤引来邻居八卦的张耀阳一把拽回来扔在角落。
贺翠莲对刚才这一场闹剧没有任何反应,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贺鸣拿了根烟放在嘴里干含着过心瘾,站在旁边用剪刀剪碎挂面,往她嘴里喂饭,嘴角漏出来的汤水被熟练的用勺子勾回去,一碗饭喂完已经过去二十分钟。
喂完贺鸣直接没打招呼走了,这地方多待一刻他都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