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书文销了假,先赶去思正宫里见皇帝。
他一进正殿,便有一道白影扑过来,撞得他一个踉跄。
若非宫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只怕他立刻便会摔在地上。
白狼兴奋地扑在段书文身上,狼腿正好杵到他小腹伤处,疼得他吸了口冷气。
他连忙抓住狼腿摇了摇,表示已经打了招呼,那狼便转头又去寻皇帝了。
段书文跟在白狼屁/股后面,见着皇帝,便端端正正地跪下磕头道:“奴给圣上请安,谢圣上赐药呀。”
白狼又跑了过来,吧唧吧唧地嚼那红玉雕刻的玫瑰花,嚼了左边的,又去嚼右边的。
看见段书文来了,杨云观心情好了不少,说:“起来吧。”
“谢圣上。”段书文站起身来,顺便从狼嘴里解救出自己的配饰。
杨云观抚摸着狼背,斜着眼看他一眼:“朕听御医说的,还以为你要多请几日假呢,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皇帝提到太医,段书文也记起太医来时的事情了。
他脸色微红,腼腆笑道:“今日奴能下床走动了,便干脆到衙门里销假啦。”
“你这小东西,做事倒积极得很,”杨云观想着印总宪不客气的批评,哼笑道,“外廷那群老不死,一样积极,偏就干不到正道上!”
他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道:“朕上朝只不过略晚了些,看看那姓印的带头说的是什么话?朕怎么就辱没祖宗了,是不上朝了还是不批奏章了?!”
当初内侍传话,到底说得谨慎些,即便如此,段书文还是生气了。
如今皇帝在他面前提起印总宪,依旧愤怒不已,段书文心里的火气,跟着就窜高了不少。
他忍不住道:“枉他日日说什么忠君,却连承顺圣上之心都不愿意,还对圣上说那些难听的话,算什么忠臣呀?”
这话杨云观爱听,揉着白狼的毛,火气消了不少。
段书文义愤填膺地说:“圣上不要生气呀,若此时不能罚了他,奴便去骂他一顿,给圣上出出气!”
他越想越生气,给杨云观磕了头,便找印总宪的麻烦去了。
·
值房之中,各路官员往来不绝。
印总宪正在值房里说事情,忽听门外一声巨响,本来关着的半扇大门,叫人一脚踹开。
值房里大臣们全都惊了一跳,转头望向外面。
外头那人一手掐腰,穿一身天青色程子衣,头冠两侧系着细长的,绸缎制成的带子,下头缀了两朵红玉玫瑰。
那人似乎是一路疾行,刚刚到的,有些微喘,两个玫瑰不住地打摆子。他吊着眼,愤怒不已地瞪着里头的人。
光看这身装束,众人便知道来者是谁了。
大臣们一片哗然。
内廷宦官居然打到外廷值房里来了,真是嚣张到极点,不守规矩,实在可恨!
他们还没发作,段书文便叉着腰,一手指向印总宪,大骂道:“老不死的快点出来,我正好有话想要问你呢!”
“放肆!”一个大臣拍案而起,气得脸都青了。
段书文比他还生气,骂道:“到底是谁放肆啊?我只来找这老匹夫,关你何事,要你给他出头呀!”
嘿!这什么歪理邪说?
那个大臣顿时就想抓住他,和他对骂三百回合。
印总宪伸手止住他,对段书文道:“段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好端端地为何辱骂于我?”
段书文气呼呼地瞪着他:“你问我?你怎么对圣上的,自己忘了吗?”
“这个自然没忘,”印总宪摸着胡子,“圣上玩物丧志,连朝都不上了,我劝圣上以朝政为重,有何不妥?”
段书文气得真想一拳打这老头脸上。
这已经是很大的不妥了,他居然有脸问“有何不妥”,可见平时根本就没把皇帝放在心上过,压根就不拿皇帝当回事!
皇帝居然还有所顾虑,没敢当场杀了他……
做皇帝真是太难了!
段书文知道,自己身为秉笔太监,皇帝最喜欢的宦官,必须和这群佞臣斗争到底,绝不能叫他们继续欺压皇帝。
他哼了声,双臂抱于胸前,瑞凤眼冷冷地打量着印总宪,冷笑道:“圣上如何就不上朝啦?他若是不上朝,那天你怎么可能当面弹劾圣上呀!”
段书文生气地说:“你不过是故意对圣上不敬罢了,找什么借口?”
突然被段太监扣了一顶不敬皇帝的帽子,印总宪也生气了。
他向思正宫方向拱手,冷声道:“自大齐开国以来,便是每日早中晚三次上朝,直到显宗朝时,才改为每日只上早朝。”
他质问段书文:“如今圣上十日才上一次早朝,不理朝政,你身为圣上宠臣,不劝说他便罢了,反而来骂我,是何道理?”
段书文懒得看他,往旁边一扭头:“显宗能把三次改成一次,你们不说他,那圣上把上朝时间改了,又能怎么样呀?”
印总宪给他讲理:“显宗身子弱,况又并未耽误政务,是以无妨,可圣上呢?段公公总得看看这个。”
“圣上也没耽误政务呀,他哪里就不批奏章了?”段书文哼道。
“零碎小事,圣上自己批阅,各种大事,都归司礼监批红,这也叫没耽误?”
印总宪好声好气地说:“公公是秉笔太监,应该也看见奏章了,难道就不担忧吗?”
“我为什么要担忧啊。”
段书文感觉自己一生气,腰更疼了,他捂着伤处,迈步进了值房。
“宦官衙门设立出来,本就是帮着圣上做事的呀,圣上不想管那些事,我们自然会帮着处理完,没耽误事不就得了?老匹夫想这么多东西,是打算惹圣上生气吗?”
这是什么话!
印总宪对段书文的想法不能苟同。他再次讲理:“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不是你们的,圣上岂能不理政务!”
段书文绕着他走了两圈,最后一把抓住他胡子,冷笑道:“老不死何必顾而言他?这天下自然是圣上的,我们和你们也都是圣上的。怎么你们帮圣上做事就没问题,我们帮圣上反而有了问题啦?”
段书文把印总宪气得不轻,最后做出个结论:“什么事都让圣上做了,要你们还有什么用呀!”
印总宪气得胡子都翘了:“岂有此理!圣上便不是什么都做,也要什么政务都熟记在心才对。”
他质问:“如今司礼监批阅奏章,处理大事,你身为宠臣而不劝说,难不成是想叫圣上做个昏君,你去乱政吗?”
段书文瞪圆了眼睛,气呼呼地找了把太师椅坐下了。他决定跟这大奸臣好好说道说道,骂得他无地自容!
段书文道:“我能乱什么政呀?”
他斜眼看了印总宪一下,刷地转过脑袋:“我是圣上的奴婢,如今圣上宠爱我,给我权,来日圣上若是厌了我,随手就能把我杀了,我乱哪门子政呀?”
“难不成印总宪治家不严,反而叫家里的丫鬟仆从骑到头上来了吗?”段书文嘲笑他道。
傻子都明白,有能力乱政的是外廷那些人,还有世家才对!
这话乍一听,确实好有道理。
印总宪一言难尽地看着段书文。
他就不明白了,听段太监说的话,他什么都清楚,而且也没想什么不该想的事情,那……
段太监为何还是这副鬼样子,做事做得这么奸佞?
他对内廷宦官身份的说法倒是挺对,不过由于内廷权也大,大臣们哪里会这么直说出来。
如今从段书文这个受宠尤甚的内廷高官嘴里听到这话,值房里的大臣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出了问题。
段书文既然不在意,印总宪干脆挑明了其中利害,对他说:“段公公既然什么都明白,我也不多说了。”
他道:“公公也该知道,主子过得好,有能为,做奴婢的才会更好。你既然忠诚于圣上,为何来寻我的麻烦,反不去劝圣上做事?”
段书文气呼呼地从鼻子里发出个气音来:“我确实忠于圣上,印总宪可就未必了。”
印总宪含怒说道:“段公公这话怎么说?无缘无故便来污蔑我,我可是不认的!”
“你忠于圣上,便该为圣上分忧才对。圣上不愿意做什么,下面的人帮着做,圣上喜欢做什么,下面的人由着他,再帮他处理好其他事务,不得违逆半分。”
段书文站起来,双手插腰,愤愤道:“可你这老匹夫做的是什么?圣上九五之尊,是让你没事弹劾着玩的吗?!”
这人不仅批评皇帝,还想拉着他一起违逆皇帝的意思,心都坏透了!也不知皇帝到底在顾虑什么,居然没有杀了这老东西。
段书文心疼皇帝,又生印总宪这奸佞的气,不知怎地,鼻子突然一酸。
印总宪差点被这歪理邪说气死。
他道:“怎么能叫弹劾着玩?圣上做错了事,我身为御史,有进谏之责!段公公,依你这么说,那唐代魏征岂不是天下最大的奸臣了?”
这老匹夫,居然有脸拿魏征作比较?!段书文被他的无耻惊呆了。
他气得眼眶发红,明明不想哭,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涌上来。
他愤怒地颤声说话,带了些鼻音:“魏征说什么皇帝都听,所以他是良臣,你呢?圣上气得不轻,理都不想理你,你有什么脸拿他做比哇?!”
段书文气自己一激动就掉泪,叫那些大臣看了笑话,又气/皇帝手下竟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奸佞,而他还有一群帮凶。
他忍了半天,终是咬牙道:“这次便先放过你,下回你若还惹圣上生气,便是圣上不许,我也必不与你干休呀!”
说完,段书文愤愤地出了值房,带着一肚子气到衙门当班去了。
奸佞就是奸佞,根本就说不通。如果下次这老匹夫还敢弹劾皇帝,他一定要杀了他,绝不叫朝堂上留着奸臣!
谢谢猫小乐小天使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大奸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