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白一下子清醒过来,小姐那日说此事事关重大,她本是想将信直接烧掉的,可又怕手中没有证据,于是便让糖白收了起来。
这信是至关重要的线索,糖白心里也清楚,她好好地替小姐收着,放在心口的位置,一日也不敢怠慢。
如今她郑重地拿了出来,在烛光下,递到了小姐的手里。
信还有些温热,寥寥几句便将陶家的灭门惨祸说尽,白底黑字好像都被血渗透,陶枝意的手突然猛烈地收紧,将纸张的边缘都揉皱了。
这是原身的情绪,如此滔天大恨,她心中不可能不在意。
心脏急速地跳动着,靠着那份温热,陶枝意才勉强缓了过来,不管如何,她身边还有糖白跟着。
糖白见小姐佝偻着背,她慌张地问:“小姐,你没事吧?”
偶然瞥过那信的一角,她那些积蓄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只不过看见只字片语,就心慌得厉害,更何况是小姐。
糖白将信飞快地收起来,手紧紧搂着小姐弯下去的身子,她颤着声音道:“小姐,没关系的,没关系。”
她努力镇定:“有糖白在这里,我们一定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
糖白愣了神,她们真的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吗?程家的人,除了程知临,剩下的处处与她们为难,这便是寄人篱下的坏处,可是离了程家,只怕是小姐都会没几天好活。
单纯的糖白急得团团转,她什么法子也没有,难道她们陶家就只能这样求告无门吗?
陶枝意握住糖白冰凉的手,她抬眼,眸中是毫不遮掩的肃杀之气,她慢慢道:“会有这一天的。”
她会替陶枝意杀了程知临,任何当初有份参加屠杀陶家的人,她都会一一收拾。
陶枝意按上胸口,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糖白,你要将信收好。”
“是,小姐。”
也许找到写信的人,就能知道当年灭门的内情,但眼下最要紧的是——
她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要抓紧提升,重回巅峰。
陶枝意不着痕迹地揉了揉手腕,到时候,即使不用匕首,程知临也不够她杀的。
她如今的首要目标,就是杀了当初所有有份参加陶家之事的人,这里面牵扯的,恐怕还不止一个程知临。
糖白吹灭了烛火,陶枝意面朝里侧睡着,她小声道:“这样,你就可以安心了。”
……
自陶枝意醒来之后,程知临日日都会过来,看似是担心陶枝意,实则是怕陶枝意继续去寻找真相。
只有看见老老实实靠在床边看书的陶枝意,他才会放心。
这几日,陶枝意把这屋子里的书都翻遍了,大多是游记话本之类,这片大陆,修士与凡人混杂,但对修士一无所知的凡人已经不多了,那些宗门的门槛都快被挤破了,人人都梦想着成为正道修士,家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本基础的书。
但在薇园里,一本也没有。
原身肯定动过这样的心思,只要她足够强,那些真相于她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奈何陶家家破人亡之后,她的身子亏损得太厉害了,要是这个时候,再有一位程知临这样,早早就被沉云宗选中的人来告诉她,她根本不适合修炼。
原身虽然不甘心,但肯定也会打消心里的想法。
程知临为了把原身留在身边,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怎么办,陶枝意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指,她越来越想杀他了。
陶枝意抬起手,原身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指如削葱根,就是这样一双手,现在还杀不了程知临。
幸好,原身的根骨很好,要是放在她的积微山,就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突然想起积微山,陶枝意也是一顿,她不知道积微山到底如何了,而她江随的盛名,是被这世间更多的天才悄无声息地淹没了,还是江随……根本就不存在?
等到她完成陶枝意的心愿,她会去寻积微山,这样一想,她目光浮动,杀意极盛。
……
又过了一个月,彻底入秋后,就连一向花团锦簇的薇园都萧瑟了不少,陶枝意站在窗前,看外面的人打扫树下的落叶,她披着披风,脖颈被一圈白色的绒毛拥着,更衬得她姿容绝世。
入了薇园的程知临一眼就望到了这样清冷,仿若不可冒犯的神祇的陶枝意,他一顿,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贪恋,后又加快了脚步,急急奔到窗前。
他来得匆忙,只在薇园门口折了一枝芙蓉,那芙蓉上的露水未干,有些出尘的清丽,忽然就与这样的陶枝意,相呼应了。
陶枝意将那枝芙蓉接到手中,微微转着,她心中有了计较,抬眸问:“公子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程知临是个城府很深的人,轻易是不会透露自己的心思的,但大概真的是好事,他眼角眉梢都淌着笑意。
不知道陶枝意已经在窗边站了多久了,他担心陶枝意会着了风寒,便道:“进去再说。”
窗子被人合上,等到程知临从房门进来,陶枝意才和他一同坐下,程知临开门见山:“我师尊不日将从青州过,特来程家,接我一同前往沉云宗。”
除非天赋过人,否则宗门是不会这么看重一个人的。
要杀程知临,好像更难了。
陶枝意跟着程知临一起欢喜起来,她漫不经心道:“沉云宗,大抵很厉害吧。”
程知临看向陶枝意,见她眼里透着顺从和探究,枝意她不知道沉云宗,问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程知临点了点头:“沉云宗最出众的便是炼制灵丹妙药了……等师尊来了,我会为你求药。”
再深情的话,到了她这里,通通都是假话,陶枝意这样想着,却还是应道:“有劳公子了。”
这一个月里,陶枝意原本是想修炼的,有这样的根骨,她预计入冬之后,便可成功杀了程知临。
可等到她开始之后才发觉,灵脉阻塞,有人给她下了毒。
除了程知临,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要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会以为陶枝意和程知临有什么深仇大恨,恨到程知临不惜杀了陶家满门的人,还要苦心孤诣废了陶枝意的根骨。
可这居然是情意。
真是不耻,这样的情意也算是叫江随开了眼了。
她必须得到灵药,沉云宗不是程知临的机会,而是她的。
为沉云宗宗主准备的接风宴在三天后进行,但接风宴在前院,像陶枝意这样一直被程知临“藏”在后院中的人,是没资格到前院去的。
换言之,程知临从一开始,就绝了她的路。
前院的丝竹声传了过来,陶枝意立在院中,她早就料到了。
可是灵丹近在咫尺,按照江随的性子,怎么可能罢休。
狡黠一笑,她有的是办法。
……
“是大公子让我过来送些热酒。”
糖白闻言将手中的食盒举了起来,拦路的人估摸着这是程家自家的宴会,总不至于混进来些别的什么人。
程家太大,公子小姐结交的朋友又太多,担心再拦下去,会得罪了什么人,家丁犹豫之后,还是放人进去了。
主位上坐着一位仙风道骨的人,只可惜有些脸生,江随并不认识,应该就是沉云宗的宗主了。
陶枝意在底下遥遥一摆,轻灵的声音响起:“久闻沉云宗宗主大名。”
在场的人皆一愣,底下的人犹如白雪红梅,让人一见难忘,程家何时有这样的人?
程知临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陶枝意身前,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陶枝意扬起脸一笑:“我来见公子啊。”
那位沉云宗宗主总算是开口了,他问:“你是什么人?”
陶枝意素手撩起裙摆,跪在了地上:“我是师尊您的徒媳,久病在身,还望师尊赐下灵药。”
周围静了良久,吃惊的、猜测的目光纷纷落在陶枝意身上,她那单薄看似一压就弯的脊背,偏生一直挺着,仿佛没有什么能使她折腰。
沉云宗的宗主终于开口:“既然这样,请上前来。”
陶枝意依言上前,程知临就算是想挽回也晚了,他就这样抿着唇看着陶枝意一点一点往前走,就像是要离开他身边一样。
拳头握紧,青筋凸起,他不能让陶枝意就这么离开。
“师尊……”
沉云宗宗主显然是会错了他的意思,他道:“无妨,既是你的妻子,我一定尽力诊治。”
就这样一个间隙,他的手已经隔着手帕搭在了陶枝意的手腕上,这样的脉象说不上古怪,甚至是很常见。
但在程家,又是程知临的妻子,怎么会遭人下毒,全身的灵脉根骨毁于一旦?
沉云宗宗主沉吟着,最后向程家家主要了一间房,这样的事情,他要单独同陶枝意说个清楚。
本来是要叫上程知临的,但与他并肩而立的陶枝意忽然问:“您认识积微山的江随吗?”
没人不知道江随的名字,就算是沉云宗的宗主不想给,看在江随的面子上,也得给。
她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
沉云宗宗主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但他却是急急往陶枝意的身后看去,难道是程知临追上来了?
陶枝意回头,撞进一双比霜雪还要冷的眸子里。
就算是她积微山的雪,也没有这么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