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楼到六楼,只剩最后一家了。
王警官敲开门,走出来的是个染着黄毛的年轻小伙子。明明还只是春天,男子就已经穿上了花裤头白背心,脖子上挂了一条粗的吓人的金链子,手臂长纹着密密麻麻的纹身。
他似乎刚抽过烟,浑身的劣质烟味格外呛人,看见两人后不爽地吐了口吐沫,吊儿郎当地拦在门前:“警官,不是都已经问过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因为又有案件发生,为了防止信息遗漏,就再过来补充补充。”
男子周洲冷笑一声,听到楼里又死了人,他并没有半分惧怕,反而带出三分讽刺。
“这栋楼根本就是被诅咒了,住在里面的我们一个都跑不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
王警官拧紧眉:“什么叫被诅咒了?”
周洲夸张地“哈”了一声:“警官你工作做得不到位啊,前两年住在四楼的那个李长勇出轨,非要跟他老婆离婚,还让她带着孩子净身出户。”
“那天还下着大雨,他老婆在楼下骂了一个小时,最后说了句‘我诅咒你跟你那小情人不得好死,诅咒你们这些看热闹的家伙不得好死’。”
“当天晚上,他老婆就带着六岁的孩子跳河自杀了。原本李长勇也不在意,却没想到没过一个月,他的小情人就检查出来是癌症晚期,没多久就死了。他自己更倒霉,刚办完丧事回去的路上就出了车祸,脑袋直接被压爆了,啧啧。”
“因为这事儿太晦气了,当时能搬走的住户都走了,就剩下我们这些没能力走的人。”
“好在这么长时间没出事,大家也就慢慢把这件事忘记了。现在看来却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王警官竟没想到他们遗漏了这么重要的事,难道真是魂煞?
周洲见王警官脸色骤变,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指着他直笑到打嗝。
“警官同志,你居然信了!说好的不搞封、建、迷、信呢?你也太逗了吧!”
王警官怒目一瞪,心口是压制不住的火气,这个家伙,这种事是能随便开玩笑的吗?
云知归却是淡淡开口:“你说的事都是真的,其实你本人心里也是有点信的,却又觉得太过古怪而不敢信。现在说出来,不过是想让大家都知道,图个心安罢了。”
周洲脸色一沉,白眼珠过多的眼睛阴狠地盯着眼前相貌端正的男孩。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乖乖生,尤其是还敢对他说教、揭穿他心思的小屁孩。
“再乱说一句,信不信我打烂你的嘴!”
周洲握紧拳头吓唬道,他人高马大、肌肉横生,很有威慑力。
可云知归早已不是那个被人堵在巷子里挨打的可怜虫了,别说是一个周洲,就是再来一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连眼睛都没用眨一下,很平静地问:“按理说,你们跟出轨男没有任何关系,又为何会害怕诅咒?”
周洲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胆气,难怪能被JC带在身边。他从小怕摸滚打长大,最是有眼色不过,此时见云知归发问才意识到两个人中他竟是主导地位。
他左眼皮微微一挑,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如何能让四十多岁的JC另眼相看……
他嘲讽地撇了撇嘴,也不怕被人听见,说道:“当然是因为这楼里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事呗,人人都是恶人,人人都怕报应,自然心虚胆寒。”
云知归黑黝黝的眼珠紧紧地盯着他:“那你呢?你怕吗?”
周洲不在乎地笑了笑,拿出根烟叼在嘴里,却没有要抽的意思。
“我当然不怕,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三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云知归轻笑了起来,眉眼如同流动的薄云,透出朦胧的清俊。
“不,你怕,你怕的要死。这么多年你刀尖舔血地混到了今天,好不容易能享受几天,怎么舍得去死。”
周洲眼瞳骤然一缩,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一口咬断了烟,半截露出烟丝的烟头落在地上,被他用鞋碾烂。
“闭嘴,别逼我扇你!”
云知归没用再逼问,而是后退一部,乖巧地站在王警官身边,看上去无害又温和。
“请别介意,我只是希望你有什么线索能尽快跟我们联系,这样我们也能早日破案,保全大家的性命。”
王警官目光复杂地看了云知归一眼,这还是靠在林璧身边跟个小尾巴似的垂耳兔吗?现在的小孩已经复杂到这种程度了吗?
见该问的都问到了,王警官道了声谢,带着云知归朝楼下走去。
“等等!”
却是周洲叫住了他们,他的目光有些暴躁,徘徊不定了片刻才沉下来,指了指楼顶。
“你们不上去看看吗?”
王警官猛然肃了脸:“楼上还住的有人?”
他们曾经去敲过门,一直没有人开,询问了周围邻居也都说没见过有人进出。
周洲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信不信你们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砰地一声将门甩上了。
王警官赶紧上了楼,用力敲了敲破旧的门板,没有回应。他将耳朵贴在门板上细细听了一番,依旧安静无声,看起来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他轻咳一声,让云知归往后退退,拿出一根铁丝,三下两下就把门给打开了。
云知归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这样也行?
王警官严肃地点点头,非常时期非常办法。
一进屋,里面的味道就熏得人眼睛发疼,王警官还好一点,经验丰富地捂住了嘴,可嗅觉灵敏的云知归就受不了了,飞快地跑到门外扒着墙干呕了起来。
Shi尿的臭气混合着发馊的菜味在狭小潮湿的房间里不断发酵,密封的窗户半点气都不透,让人像是进了个巨大的鳕鱼罐头里,恶心地胸口犯闷、面如菜色。
王警官看着桌子上爬满苍蝇的饭菜,深深呼出一口气,循着味道散发的方向而去。
窄小的单人床上一个女子睁着眼睛躺在上面,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却面色枯槁如骨,额前的头发已经白了。
身下的床单上满是秽物,散发着恶臭。女子的嘴边还留着饭粒,脖子上胸口上被人泼的都是饭菜,这么多天早就臭了,吸引着苍蝇蚊虫趴在上面。可是女子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一般。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女子的肚子微微鼓起,看上去竟也是五六个月的模样。
直到意识到王警官的靠近,女子才微微动了动眼珠,竟是还有清醒的意识。
王警官惊呆了,大步走过去询问着她的情况:“您好,不要怕,我是警察。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我现在就送您去医院!”
女子的眼底闪过波动,却又很快化为平静,没用回答也没用动作。
王警官皱紧眉头,心沉入了谷底:“您是不是不能动?如果是,就请眨一下眼睛,不是就眨两下。”
女子眨了一下眼睛。
王警官抿紧唇,说了声“冒犯了”,就动手掀开被子,把女子先放在一旁的木头沙发上,将床上的床单卷一卷扔到了客厅里,打开柜子翻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套换洗的干净单子换上。
他看着如同烂泥般躺在沙发上的女孩,转头对门外的云知归说:“云先生,麻烦帮我叫个女警上来。”
云知归忍住干呕,飞快地下了楼,很快同行的一位女警官过来替女孩清洗一番换上了干净衣服。
王警官将脏物全部收拾掉,扔到了楼下的垃圾桶里,又把窗户全部打开透着气,自己则拿着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的脏拖把涮洗干净,呼哧呼哧地拖着地。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满室沉滞,衣着朴素、躺着满头小卷的中年女人气冲冲地闯进来,手指差点指到王警官的脸上。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你们这是私闯民宅!”
王警官把拖把一立,冷淡地看向来人:“你又是谁?”
女人猩红的嘴唇一撇,吐沫星子满天飞:“我是她的监护人,当然有资格在这里。你们等着,我现在就报警让JC来抓你们!”
王警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亮出自己的证件:“我就是JC,有什么事跟我说都可以。”
女人嚣张的气焰一下子熄灭了,艰涩地扯出个笑容,手指不自在地在衣服上搓了搓。
“警官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王警官:“你说你是这位女士的监护人,麻烦出示一下你们的证件。”
女人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但她没什么见识,天生就对JC这种职业有种畏惧感。面对王警官的威慑,只能蔫蔫地回到房间拿出了女孩的身份证。
女孩名叫陆敏,今年才刚刚二十三岁,正是如花的年纪。
“你的呢?”
女人紧张地咽着吐沫:“警官,我又没犯法,有必要看我的证件吗?”
“如果你没有犯法,根本没必要紧张,我们只是例行检查,想必你也听说了这两天发生的案件,请配合调查。”
女人吓坏了,立刻颤颤巍巍地从皮夹里拿出身份证递给了王警官,慌张地摆摆手:“我可不是凶手。”
王警官看着女人的身份证,王丽娟,四十五岁,出生农村。
“你跟陆敏是什么关系?我看你不像是她的监护人,倒像是请来照顾的护工。”
王丽娟目光闪烁,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这个问题。直到扛不住王警官施加的压力才勉勉强强点了点头,掩饰性地把头发放到了耳后。
王警官面沉如水:“她的监护人呢?”
王丽娟叹了口气,假惺惺地抹了抹眼泪:“她爸妈早就死了,三年前出了车祸后变成这样,当哥的没办法接到身边照顾,只能请了我来照顾她。”
王警官厉声道:“那你是怎么照顾的?!知道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情形是怎么样吗?还有,既然是三年前就变成这样,她为什么还会怀孕!”
王丽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扯着嗓子大声辩驳:“警官啊,你都不知道照顾一个这样的瘫子有多难,她哥就给我那么点钱,我哪能天天守着她!至于她怎么怀的孕,我也不太清楚啊。有些女孩子就是不检点,我能有什么办法!”
女警员差点被气死,怒气冲冲地走到王丽娟面前:“她都不能动,你居然还说她不检点?!”
王丽娟瞪大画着蓝色眼影的眼睛,理直气壮地说:“怎么不能?她躺在那不就对男人是一种诱惑,我哪知道半夜有没有情郎过来!”
女警员气红了脸,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王警官拦着她,沉声道:“给她的监护人打电话,我们需要进一步调查。”
王丽娟却是半分都不怕,她之所以敢这么不尽心,就是知道陆敏的哥哥陆放不会管。
她把手机拿出来拨通了陆放的电话给了王警官,皱纹细碎、眼皮耷拉的眼角里满是得意洋洋的肆无忌惮。
王警官心中一沉,如果连陆敏的哥哥都不愿意管,那他们恐怕还真是难做工作。
果然,陆放只是随口应付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话里话外意思都是这是他的家室,JC没必要插手。
女警员不敢置信地看着手机,只觉得像是看见了一只妖怪,她没办法理解地后退几步,不小心撞到了床上,一低头就看见陆敏早已是泪流满面。
王丽娟咯咯笑了起来,像只刚下了蛋的老母鸡,用刺耳的声音得意地炫耀着。
“JC同志,现在能请您们离开了吗?哎呀,我这老太婆苦命,害得给那小妮子做饭,恐怕没时间招待你们了。”
女警员急切地走到王警官身边:“我们就这么不管吗?”
可王警官明白,他们确实插不上手也没有理由来处理。
他叹了口气,只是将拖把放好,说了声“走吧”。
女警员哭了,她才刚毕业没多久,工作很努力,就是想要帮助那些遭受苦难的人。可是现在,她明明知道一个女孩在无力地承受伤害,却什么都做不了,还要放手任她沦落地狱,这滋味简直是在割她的心。
“等等。”
就在这时,林璧带着云知归走了进来,目光冷淡地举起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
“去年11月29日,你儿子张有山到此处找你要钱,见到陆敏后心怀歹意,对她施以暴行。楼栋拐角的监控摄像以及这份录音都可以证明他的罪责,如果你不承认,还可以做个DNA检测,看看孩子跟张有山有没有亲子关系。”
王丽娟傻眼了,尖叫着就要去抢林璧手中的录音,却被早有防备的云知归一把推开。
“你们怎么敢这么污蔑我儿子?!我们不做DNA,死都不做!陆敏她没有行为能力,只有她哥哥同意后才能走法律程序,你们没办法告我们!”
林璧笑了,眼中的肆意如同刀锋一样刮过王丽娟心怀侥幸的面容。
“陆放吗?天舟企业的小中层,忘了告诉你,天舟企业就是我们林家名下的,要说动他来报案、起诉甚至根本就不用我出面,打个电话就解决了。而且我会聘请宁城最好的律师来为陆敏打这场官司,保证让你儿子在监狱里好好改造改造。”
林璧将手机递给王警官,悠悠地说:“很快陆放就会过来处理陆敏的事,至于张有山,现在正在城南路78号的出租房里住。”
王警官认真查看了一遍手机,里面不仅有录音,竟然还有张有山出入房间的实时录像。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林璧,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是怎么找到这么多证据的?
“王丽娟女士,请您配合调查。”
王丽娟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还等着给家里传宗接代呢。若是被他爸知道,怕不是要剥了她的皮!
想到这,她仇恨地看向林璧,尖锐的指甲死死抠入手心,都是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