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荞开的这家酒吧起了个很中二的名儿,叫做“界线”。
用她的话解释,“平时端着架子当个人多累啊,就得有个地方容纳自己身体里的牛鬼蛇神。”
所以这条“界线”,是他们跨过身份时,可以在午夜场里肆意妄为的场地。
戚蔓语和夏荞这种败家子不同,她理解不了这样的生活,但是觉得自己和她的形容也没什么差别。
只不过夏荞用烟酒麻痹自己,她热衷于在一个又一个人的爱慕中寻找烈火焚烧的那一刻。
夏荞听完她的话,夸张的大笑起来,她趴在做旧的金属护栏,一手没骨头似的往下垂着点了点:“我的老天,你别是想让我帮你照顾成洛?戚蔓语,你可不是这么长情的一个人。”
戚蔓语觉得自己是被那瓶威士忌蒙了心智,她摇摇头,自嘲似的嗤笑:“当然不是成洛——算了,你事情也多,就不用来我这儿掺和了。”
夏荞被她这三言两语勾了好奇心,缠着她不依不饶地问:“不行,你必须告诉我,你想让我帮着照顾什么人?”
戚蔓语搡她,没用手劲儿,反而让她靠得更紧了些。
拗不过,她只好说:“一小孩儿。”
“小孩儿!”夏荞很肤浅夸张的惊讶:“你喜欢的哪个不是小孩?”
这话说得多有歧义,不过从某种层面来说,戚蔓语确实喜欢年纪小的情人。
“你误会了。”戚蔓语失笑:“真的小孩儿,未成年那种。”
“......”这回轮到夏荞表情复杂了。
半晌,她咂咂嘴,有些不得劲儿地说:“行啊戚蔓语,你是要往法治频道发展了。”
戚蔓语笑骂她“小混蛋。”
“所以是谁家的小孩?”
夏荞执着起来没完没了,不过两人交情很好,彼此都是深交的朋友,纵然之间有利益绑定,但是多次机锋下来,却发现人品性子都不坏,一来二去也就成为了朋友。
既然开了这个口,戚蔓语也没有打算继续瞒人的意思,她晃了下红酒杯,眼尾晕开很淡的一抹红。
“就你刚刚说的那个程家,我领了个小孩儿回来。”
三言两语把事情讲全了,但是夏荞大概是听蒙了,她张着嘴,看口型是蹦了句粗话。
这都他妈的什么跟什么事儿啊!
“你别看我。”戚蔓语耸耸肩,无辜的摊手,“是我爷爷的意思,难道我还有本事忤逆他老人家不成?”
夏荞哑口无言许久,才抓了把头发,喃喃道:“别的我不管了,我就问你一句,好看么?”
戚蔓语:“............”
夏荞吊儿郎当的看着她,她眼底有很明显的揶揄,毫不留情的揭她的短:“老戚你脱光了衣服什么人,我看得透透的,你打小就喜欢那些长得好看漂亮的玩意,成洛是,上一个靳佳羽也是。”
这人读的书大概都读进狗肚子里了。
夏荞大力的拍拍她的背,差点把戚蔓语手中的红酒洒出来一些,她抽了张纸巾擦拭玻璃杯上的斑驳星点,一边有气无力的对她说:“你够了啊,再这么闹我走了。”
“你走不了。”夏荞摸出自己手机,砸着嘴看消息,半天,见她表情沉了沉,手机丢了后哀叹一声:“操啊,我被人放了鸽子。”
戚蔓语挑眉,毫不留情地回击:“还有这种好事。”
夏荞瞪她一眼,立刻正色说:“这可不是为我,是为了你。我听你和成洛掰了,想着给你安慰一下吧,找了个男大学生......”
戚蔓语拿起桌上的水果堵住她的嘴,“我没那么饥不择食。”
这倒是实话。戚蔓语虽然喜欢漂亮的小男生,但是情|欲在她生活中所占的比重实在是微末到不值一提。
夏荞喝多了酒,不知怎么回事,她今晚是铁了心要放纵,戚蔓语小半杯的威士忌只浅浅咂了几口,她都开始吹瓶了。
戚蔓语拦她,她抬手格挡下来,戚蔓语才发现她眼角都红了。
“爱情真他吗苦!”夏荞恨恨地骂了一句,伸手就揽戚蔓语,要哭要笑的模样:“还是你好,万草从中过,片叶不沾身。”
戚蔓语冷静地捏住她的手腕,问她:“今天什么日子?”
夏荞掰着手指算,一个日子往一个日子推前,终于挫败的得出结论:“今天是陈今白结婚的日子。”
戚蔓语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皮肤被空调吹得有些冷,贴着戚蔓语温热的掌心,让夏荞激灵了下。
陈今白是夏荞研究生时期的教授,温润如玉的长相,衬衫总是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口洗得发净,夏荞说,他身上总有阳光的味道。
故事里,不服管教的女学生遇上了为人处世刻板固执的老派教授,后来不知怎么,夏荞开始有点喜欢这个教授了。
在戚蔓语听来的版本里,其实没什么波折,她先一步进军告白,他后退,但是师生这种事情,向来不被社会主流接受,再加上正值陈今白的评选时期,有人把事情捅开了。
夏荞念研究生就是抱着打发时间的态度去,但是陈今白受她牵连,她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家里人出面把这件事情压下来。
一个主动退学,一个离开南城,他结婚的消息,还是夏荞偶然得知。
但是说“偶然”,其中又有几分人为的推波助澜,实在说不好。
戚蔓语把她手里的烟夺下来,咬在齿边,悠长地吐出一口烟圈,淡漠到几乎无情:“你本来就不该招惹他。”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要打破固有“界线”,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轻则伤筋动骨,修养百日也就足够祭奠了。但是重则,却可以搭上一辈子。
“瞧你这话说的......多么没心没肺。也亏你从来不动心,不让你这种性格,不死也伤,我等着那一天。”
戚蔓语笑了笑,拿手机给小李打了通电话,让他在楼下等着,准备把这个醉鬼拖回去。
夏荞任凭酒意和不甘心上头,拽着戚蔓语的手,神思混乱间把她当成另外一个人,一字一字问:“你就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戚蔓语听着,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这里嘈杂的电子音乐都盖不住窗外的暴雨。
夏荞好骄傲一个人,在陈今白这里折了脸面,最后也没能走得潇潇洒洒。
“我们这些市侩商人,浑身烂臭味,要碰到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多不容易?”
戚蔓语垂眸看她,她眼底视线温静,把人架在肩上,拖着往外走,“嗯,不容易。”
正因为知道不容易,也知道两人生活太过天差地别,所以戚蔓语从来只是点到即止的享乐,她只要眼前的欢愉快乐,不要更遥远的明天和未来。
夏荞抱着她的腰,整个人埋首在她怀里,呜呜呜地哭着:“戚蔓语,你真的好狠一女人。”
戚蔓语无奈:“我又怎么你了?”
“我失恋了,你那么冷静看我笑话。”
“我没看你笑话,而且你这破地儿能开起来,还是因为我给你注资了百分之四十。”
夏荞这回是真的无话可说。
她冲戚蔓语比一个大拇指,“我这辈子就服你。”
戚蔓语笑了笑:“这辈子还长呢,别现在就看不开。”
好不容易把醉鬼拖上了车,戚蔓语站在镂空贴墙楼梯里,点了一根夏荞的烟。
她这人看着大大咧咧,却抽什么玫瑰薄荷味儿的烟,戚蔓语环着单臂,眯着眼去看雨帘。
成洛今个儿就是来堵她的,所以戚蔓语见人从后门出来时,脸上没有太大变化和惊讶。
她惯是冷如白霜,一口气呵成又极快弥散的雾,美丽而无形,却能在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戚蔓语有一段时间没见成洛本人,倒是各种推送中刷到了不少。
成洛对着她笑了一下,“蔓语......”
戚蔓语任由风声侵蚀烟草,很快燃出一节细长的灰。片刻后,她说:“你喊我什么?”
成洛神色一滞,咬了咬牙,才改口:“戚小姐。”
他穿一件很简单的白T,不知道什么牌子,歪戴一顶鸭舌帽,看着就像个干干净净的男大学生。
戚蔓语点点头,抖落烟灰,收了视线,抬腕看了眼时间,“合同收到了吧?”
她向来是完美情人,分的干净,从不牵扯,并且还会附送一些“分手礼”。
某个S级大制造的古偶,下半年热手预订的大爆剧,戚蔓语谈了一个男二给成洛。
“收到了......”成洛显然还有很多话要和戚蔓语说,可是她手中的女士烟已经燃尽。
成洛虽然只跟在戚蔓语身边七个月,但是目前来看,他是时间最久的一个情人。
他今天从圈内人口中得到戚蔓语的行程,当即联系了一圈人,欠了好多人请,才终于换来一个机会。
“我就是想和您说一声谢谢......”成洛声音很轻,他好看的眉眼弯出一点儿弧度,很认真地给戚蔓语鞠了个躬。
“谢谢您。”
戚蔓语但笑不语,她把烟揿灭,一身碎钻似的勾人细带连衣裙,裙摆高开叉露出白玉一样的腿根,她轻轻盈盈地转身荡开,往车上走去。
成洛脸上有很明显的失落,他的眼神追着戚蔓语,但她始终没有回头。一声轻若无闻的叹息卷进深重夜风,瞬间消弭无形。
夏荞的酒醒的差不多,她趴在车窗边缘,见她过来,拖拉着语调:“旧情复燃?”
戚蔓语打开车门坐进去,长腿优雅交叠,指尖翘着一点儿幽幽猫眼石的弧光,懒懒笑道:“死的不能再死。”
夏荞勾上她的肩膀,拉过来,轻佻地往她耳边吹了口气:“借个地儿呗,晚上我还想喝。”
戚蔓语克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手心顶着她往后推了推,“喝不死你。”
她让小李往南郊的别墅开,到了之后,戚蔓语让夏荞自便,一只手退着后腰的拉链,径直到浴室冲澡。
等戚蔓语出来时,夏荞已经抱着酒瓶在吧台喝上了,她瞧了一眼,随即嗤笑一声:“你拿了我架子上最贵的一瓶酒,给你打友情价,八折,明天记得转账。”
夏荞笑着骂她:“我们感情只值八折啊?”
“你想多了。”戚蔓语从净水机接了一杯温水,边饮边看她,“你在我这儿一分钱不值。”
吧台只亮暖黄色的壁灯,照在戚蔓语洗尽铅华的脸上,眉睫微垂,俏鼻檀唇,实打实大美人的长相。
夏荞突然喊她:“哎,老戚。”
戚蔓语没抬头,喉间飘出一个字音:“嗯?”
夏荞撑着脸,半歪着头看她,“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戚蔓语不假思索:“没有。”
夏荞的指尖被冰酒冻得发红,她贴上戚蔓语脸颊,听她很轻的倒吸一口凉气,戚蔓语抓住她不安分的指尖,轻轻地挑眉:“干什么?”
“在想你以后会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这问题有什么好想的?
戚蔓语摇摇头,对这些没头没尾的问题表示不解。
“行吧。”夏荞拿出吹瓶的架势,干掉半杯烈酒,很快眼底蒙上雾气,看什么都晃着重叠光影,她喟叹似的说:“我真喜欢陈今白啊,我觉得这辈子我都不会像喜欢他那样去喜欢别人了。”
“好好。”戚蔓语无不敷衍地说道:“你这辈子二十来岁就到头了。”
“我要是哪一天死了,陈今白就是我最后爱的一个人!”
戚蔓语眉心微折,“别说不吉利的话。”
夏荞哈哈大笑,笑出眼尾眼泪,她埋头在臂弯里,纤瘦的后背弓着,室内一豆煌煌灯火,却照得她满身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