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第二日醒来时,恩姝正坐在桌上喝着冷茶,自己未着寸缕躺在床上,看着被褥上的斑斑水渍,他虽记不清昨夜后来如何了,但那滋味却真的是令他回味。
恩姝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他昨夜的春梦。她轻咳两声,昨夜被泡在冷水里让她微微受了凉,又想到后来那人冷着脸让她滚,语气不善。恩姝不禁好奇,这人她似乎在金陵从未见过。
收了心思,她挂上笑意,起身,羞怯地道“公子,恩姝该走了。”
说实话,江玉当真不想让她走“我会派人去春兰苑告知红妈妈,让你来府中多留几日。”
恩姝故作犹豫“这…”
江玉直接给她做了决定“你尽管在这,其他的本公子来处理。”
正好,她也不想回去伺候那些难缠的主顾“恩姝都听公子的。”
待送走了几人,恩姝去了春兰苑的后院,有砍柴的樵夫在,恩姝唤了一声,樵夫将做好的木箱给她,上面配了一把精致的铜锁。恩姝给了他几两银子,让他抬去了屋里。
还未入夜,江家的马车到了春兰苑门前,红妈妈催促着恩姝快些,恩姝换了一件绯色的长裙,点了桃花钿,妆容比舞时还浓了些。
她上了马车,那个大箱子也被搬了上来。她坐在马车里,支颐着额头,眯了一路,现在还需养精蓄锐。
马车到了江府,有府中的仆从前来迎她,后面几个仆从搬着木箱,恩姝笑着解释“不过是一些常换的舞裙。”
她跟在后面,仆从一路低着头,不敢看这位美色过人的少女,想到少爷折磨人的手段,仆从暗自为她叹了口气。
恩姝不知仆从所想,看着这一路的假山亭榭,想到这江府果真是金陵首富,江父江怀山又是金陵刺史,从前是在春兰苑,是在她的地盘,今夜到了江府,想要混过去怕是不易。
更何况,她看着周边甚是熟悉的回廊长道,下意识地升起了恐惧之色,堵滞在心口,像一口郁气,下不去。
她侧头似是不经意地道“听闻江刺史去了邻州,府中只有公子和小姐在,不知大人何时回府?”
仆从以为她是想等自家大人回来好去救她,但熟不知大人去邻州一个来回怎得说也要两月。他委婉地道“大人归期未定,还未传信府上。”
恩姝抚着胸口,松了口气,听他这话,应该是还要些日子。
江玉将席宴设在西院内,院内百花齐放,争妍斗艳,又有彩蝶为舞,一片生机之景。
恩姝进了西院,江玉坐在主位上,下首是她今日在春兰苑见过的三人,还有一位她倒是没见过。
她眼尾扫到那,细看了看,神色怔住,他正是她在春兰苑被江玉下药时遇到的人。
他不再逗弄怀中的橘猫,抬了眼看她,嘴角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
琴音响起,恩姝敛起神色,随着音声开始起舞,她这次跳的是一曲《彩蝶如梦》,以百花为衬景,一曲舞罢,彩蝶翩翩飞来,萦绕在她身边,院内静寂,没人愿意出声,打破这幅美人画。
直到蝴蝶散去,恩姝微微福了福身。江公子看向下首的那人道“岑兄,觉得如何。”
岑允自斟了一盏茶,饮了下去,这次连眼神都未给恩姝,淡淡地道“庸俗。”
恩姝精致的笑脸有了一丝裂缝,不为什么,只因她被卖到兰香苑做了三年的舞女,还从未有一人说过她“庸俗”。纵然是那些自认品行高洁的学士也愿让她一舞而作,这人竟然说他庸俗。
只是僵硬了一瞬,恩姝的表情又变成了微扬的笑,淡淡的,又蕴含着无尽的风情。
她已经断定,因着昨日的事,这人是故意的,故意来羞辱自己。她垂着眉,温温柔柔地道“恩姝舞技不好,辱了公子的眼,请公子见谅。”
江玉也没想到岑允会这么说,见不得美人伤心,他先让恩姝退了出去。
再遇他,恩姝颇有一种冤家路窄的感觉,偏偏人家有权有势,连江家这般的金陵大族看似都奈他不得。江玉虽称他为岑兄,但看着这人从未对他客气过。
恩姝叫来给她引路的婢女,从袖子里给她塞了一只银钗“小妹妹,你跟姐姐说,你叫什么名字,来江府多久了?”那贼兮兮的模样,像极了春兰苑引诱小姑娘的红妈妈。
小丫头被卖到江府为婢不久,从前老老实实地跟着父母干活,没和什么人打过交道,见恩姝热切的模样,缩了缩头,推拒了那个银闪闪的簪子,颇为生涩地道“婢子灵环,来江府三月余。”
簪子被推了回来,恩姝顺其自然地又放到袖子里,小丫头倒好说话,“姐姐来江府多有不懂,怕冲撞了贵人,你能不能跟姐姐说些府里的事?”
灵环迟疑地点点头,“不过,婢子也来不久,并不了解多少。”
“不用你知道太多。”恩姝拉着她坐下,灵环刚被她拉下去又惊慌地站起来,“您是主子,婢子不敢。”
本以为坐在一起说话能增进距离,好让她多说点,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倒是比她想的胆子还小。
恩姝也不勉强她,接着道“府里的那位公子你可认得?”
灵环没懂她口中的公子指的是谁。
恩姝详细描述了一遍“就是那个整日穿着玄衣的公子。”
看着江玉对他恭敬的样,恩姝觉得此人的身份定不简单,她可不想惹上他,但这两日,与他交集委实多了些,还是要知己知彼为好。
灵环回想了一下“婢子也不知那位公子是何人,只是大公子交代过,让婢子们好好的伺候他,万万不可有半分闪失,怠慢了。”
恩姝自己琢磨,难不成这人还是个官大的,若不然,还有什么人能让在金陵一手遮天的江家怕的。
恩姝回到房中用了午膳,准备小憩。方才睡了一会儿,就听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灵环在敲了敲房门,三下一顿,颇有韵律。恩姝幽幽转醒,听着敲门声,觉得这小丫头的敲门方法着实有趣,和她的琴律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好好培养,也是个可造之材。
敲了一会儿也不见回应,灵环的动作快了起来,“恩姝姑娘,你在里面吗?”
恩姝坐起身,双臂伸直向后抻了抻,下地穿了鞋,道“何事?”
灵环听到回应,才放下心,公子先前交代过,叫她一定要看好恩姝姑娘。
眼前的门打开,恩姝换了身蓝色的水袖,未施粉黛,却有独特的清灵媚色。
她懒懒地开口“小灵环,你这么急,是江公子打算让我走了?”
灵环摇摇头,恩姝失望地转身又走了回去,坐到太师椅上,倒了盏茶。
灵环跟在她身后,看着恩姝悠哉悠哉地模样,不免有些焦急“江公子在金陵湖设了宴,正让人来接姑娘去金陵湖,姑娘快些梳妆,随婢子去吧。”
恩姝对着梳妆镜描了海棠钿,还是那身蓝色水袖,脚踝上的金陵随着她的步子铃铃作响。
马车就候在江府偏门前,恩姝上了马车,灵环也跟着上了去。
从江府到金陵湖算不上远,金陵的这些富家子弟没事最爱消遣,游湖带着歌姬起舞唱乐的不再少数。
恩姝鲜少出去,她是春兰苑的头牌,身价高,花数万两银子也不过博她一笑而已。但江家是金陵大族,江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红妈妈为了春兰苑的生意,对于江府的事从不拒绝。恩姝也不会拂了他的意,左右自己都有办法蒙混过去。
马车走了一会,就到了金陵湖。
恩姝下了马车,金陵湖湖水平静,没有一丝波纹,只湖中央闪着粼粼的波光,一只花舫在中央漂漂荡荡。
一只小船缓缓驶来,划船的人放下船桨,向她躬了身“恩姝姑娘,公子请您过去。”
恩姝撩起下摆,踩着木板,上了小船。船量小,只能容下两个人,灵环留下来等在原地,恩姝上了船,船桨水中摆动,小船慢慢驶去。
花舫中的歌舞声不断,恩姝听着,这技艺着实不如她,甚是生涩。
到了花舫上,恩姝也不进去打扰,就等在外面,弯身划着船下的水,一圈又一圈,乐得自在。
皓腕在水中摆动,葱玉般的手指轻挑,清澈的湖水里映出一张芙蓉面。
身后一声猫叫,细小的声音被恩姝听个正着,她收回手,拿帕子净了净,站起身。
一只橘猫挪动四只小短腿跑到她脚下,伸着脖子蹭了蹭她的裙摆。
恩姝看这猫熟悉,记起来昨日那人怀里的猫,扭头瞧见四周还没人来,才呼出一口气“你主子不在就好。”
肥橘猫好似把她的裙摆当做了睡觉的地方,胖胖的身子团成一团,就靠着她躺了下来。
恩姝“…”
恩姝小心地扯动裙摆,逃脱它的爪子,肥橘猫像是看中了地方,一动不动。
花舫的围幔被掀开,先是露出一只棱骨分明的手,拇指上戴着一只玉扳指,恩姝认得,正是那个神秘公子戴的。
眼看着脚下的肥猫一动不动,记起上次那人如何对自己,恩姝急中生智,撩开衣摆,将橘猫盖在了身下。
里面走出来两人。
岑允掀开围幔,先是看到了站在船头的恩姝,他挑了挑眉。
恩姝神色若定地福了福身。
江玉紧跟着也走了出来,看到她,问道“恩姝姑娘来了,为何不进去里间?”
恩姝浅笑道“里面歌舞正盛,恩姝怕扰了公子的雅兴。”
江玉回她“她们怎能和恩姝姑娘相比,恩姝姑娘的歌舞可是惊为天人,九天神女也不过如此。”
“我为姑娘备了琴,姑娘不若在此演奏一曲。”
恩姝直到没得拒绝,江玉命人直接将琴放到她面前,摆上了蒲团,恩姝跪坐在蒲团上,十指抚上琴弦,琴声舞动,如空谷幽灵。
花舫外摆了桌,江玉坐在旁边,道“岑兄,如何?”
岑允没答,眼睛盯着恩姝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