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审言轮廓分明的脸, 在昏暗的房间里被幕布上的光映出锋利的阴影。jiujiuzuowen
他目光深沉, 紧紧盯住沙发上皱眉抗拒的梁映真,手掌重新紧紧交握。
李围声线平稳, 不住用声音去安抚梁映真。
“放松, 放松……这是你的世界而已,你还想在这里待吗, 不愿意可以再开一扇门, 去别的世界……放松,对, 平静下来——放松……现在呢,你看见了什么?”
梁映真紧蹙着眉,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什么,放于小腹的两只手也开始颤抖。
她艰难地开口, 声线微颤,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个人……我们, 我们……听完讲座一起去食堂吃饭, 回教室、回教室自习……然后——”
她紧闭着嘴唇, 不肯说了。
二楼昏暗的房间里, 傅审言微挑了下眉,目光冰冷地看着幕布。幕布上, 李围拿着笔记本和中性笔, 一边问一边在本子上写。
李围:“然后?能告诉我吗?梁映真?”
梁映真躺在沙发上,头开始左右摆动,她看见的一切与她苏醒之后被人灌输的记忆产生巨大的差异, 她陷在催眠出的大学记忆中,无法接受,迷茫且抗拒。
“梁映真,梁映真,放松,放松……男人的名字,你记得么?”李围安抚着她问道。
她像呓语般喃喃:“不记得……不知道……”
李围拿着笔,眼神锐利,放轻声音问:“那么,你看见了什么,能跟我说吗?梁映真……你可以跟我说的。”
李围之前与傅审言在视频里说话的嗓音是浑厚低沉的,如今放低了有一种令人不自觉信任的温柔、透着善意,让人无法拒绝。
“你们一起听讲座,去食堂吃饭,回教室自习,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他轻声问了一遍又一遍,梁映真皱着眉,还是声音颤抖地说了。
“他…他送我回寝室,天黑了……我们站在寝室楼下说话……他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我上楼……他是谁,怎么会这样?我不认识他,我记不起他了……”
清冷的月色下,站在女生寝室楼前的两人之间柔情蜜意是如此真实,连男生落在额头的吻,他的嘴唇的触感和温度似乎也能感受。
可她却记不起他。
梁映真眼角湿润,浸湿纤长的睫毛,她一边摇头抗拒一边小小地啜泣:“我记不起,记不起他……我记不起了……”
李围见她情绪波动,怕她还没被压制记忆就此醒来,连忙安抚:“没有关系,打开一扇门,梁映真,打开门,去下一个世界……”
二楼的昏暗房间内,傅审言不动声色,手掌握起的拳却是越收越紧,指骨泛起冷幽的白光。
梁映真渐渐平复,只是眼角还是湿润着,躺在沙发上长发垂落,显得她整个人纤弱又无助。
李围轻声确认:“梁映真,现在你在哪里,周围有什么?”
“我、我在一座山里……”
梁映真轻声细语,懵里懵懂,她身处的山,竟然是曾经梦见过两次的那座山,和那一座破败的荒废已久的旧庙。
旧庙里供奉着的菩萨石像上的颜色早已模糊,挂着厚重灰尘的蜘蛛网,石像褪色、残缺不全,年久无人供奉的模样。
梁映真之前以为是梦境,原来不是吗?
她穿着一件姜黄色的短袖和浅色牛仔裤,坐在旧庙门口的石阶上,不时抬头张望附近,不知是怕山里入夜的冷风还是胆怯独自一人在深山。
她嘴里小声嘟嘟囔囔,之前在梦境里听不清,这会梁映真却能听清了。
“万茴到了没呀,哎,去了这么久也没回来……果然妈妈说得对,在山里露营太吓人了……要不还是我撑着自己走得了?”
她一边小声嘟囔,一边用手去小心翼翼碰了碰脚踝,手指一碰便倒抽一口凉气,皱着漂亮的脸蛋,老老实实缩回手,头靠在旧庙的门框。
天上柔和的月亮,洒下一片温润的清辉。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黑漆漆的林木中渐渐走出一个清瘦的身影,月光由下至上照亮他的长腿、白色的衣衫,月光逐渐往上……
如梦里一样的情境,梁映真怔住。
“是你啊!”
石阶上的梁映真一下抬起头,弯起漂亮的大眼睛:“程越!”
程越。
程越。
他叫程越。
梁映真躺在沙发上,闭着的大眼睛一下汹涌地涌出眼泪,顺着两侧脸颊滑落,浸湿柔顺的长发。
幕布上,梁映真顺着李围的问题描述身处的山和旧庙是什么样子,说她坐在门前似乎脚受伤了,又说一个年轻男人缓缓从林木中走出来,却忽然不说话还哭了起来。
傅审言沉着脸,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是看着。
李围:“放松,放松……怎么了,你看见了什么?”
梁映真闭着眼睛,声音已带上哭腔:“程越……是程越……是程越,是他。”
李围迅速写下名字,轻声确认:“和送你回寝室的是同一个人吗?”
“是他,是程越。”
梁映真哽咽点头,眼泪顺着眼角一条细细的线埋入长发。
“很好,你记起了他的名字。然后,你看见了什么?”
梁映真眼角的泪水细细地不断地滑落脸颊。
旧庙石阶上的梁映真叫完他的名字,一时高兴过头自己站起来,还没站直立马疼得娇声叫起来,又跌坐回石阶上。
年轻男人快步走上前,月光下脸更清楚,他的长相是清冷且温润的,有一种克制的矛盾。
“走不了了么?”
她可怜巴巴地点头:“嗯,脚崴了。”
他朝她伸出手掌,梁映真反而不好意思看他了,脸红红的,垂着眼睛,声音娇羞却透着股欣喜:“你要抱我下山啊,那多麻烦你呀……”
男人年轻的脸庞肉眼可见地微微红了,别过脸静了静,再次朝她伸出手:“扶你站起来,我背你下山。”
“哦……”
她的声音听起来倒像是失望了似的。
他小心扶她单只脚站起,背对她蹲下,留给她宽厚的背。
“上来。”
她翘起唇角:“好哦。”
她抿着嘴角,俯下伸手环着他的脖子,他的双手从两边绕到身后勾住她的小腿,只不过她穿得是七分裤,男人干燥的手掌看不见身后,碰到她裸|露在外的光洁小腿。
他像被烫到般,倏地收回手:“抱歉。”
她红着脸,抿着嘴角小声:“没关系。”
他慢慢重新伸出手,比之前的位置高了点,扣住她的腿弯,站起身来,挺直的脊背稍稍往下压了些。
他背着她进入之前的林木,沿着黑暗里隐约漏下的月光照亮的崎岖山路,一步一步往山下的方向去。
他一路沉默,背上的梁映真看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心里却是害怕极了,环在他胸前的两只手不由收得更紧了些。
下山的路很漫长,他寡言少语,一字不说,她忍不住小声主动说道:“要不,我们聊聊天吧?”
他脚步微顿:“嗯。”
梁映真小声问:“那个,为什么是你上山来找我啊?”
“万茴找我。”
反正他看不见,她在后面偷偷咧开嘴,克制着声音不要笑,努力平静地大大方方说道:“谢谢学长,辛苦你了。”
“不客气。”
“……”
老古板。
她又偷偷撅起嘴。
梁映真闭着眼睛,在脑里清晰看见这一切,眼里看着这一切,却有如潮水的记忆涌来,将她几乎湮没。
如火滚烫的九月,大学校门拉起的欢迎新生的鲜红色横幅。
她小步跟在拉着巨大行李箱的年轻男人身后,欢欢喜喜地一路张望校园,不小心踩住他的鞋。
“对不起学长。”她立马道歉。
他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如水:“注意看路。”
“哦。”
她怂怂地没敢再张望了,老老实实亦步亦趋地跟着,送至女生寝室楼下,她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扬起笑脸:“谢谢学长。”
他未置一词,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
院系学生会办公室,她和几个女生聊得正欢。
某个女生说:“程越学长可多人喜欢了!没一个能追上呢。我觉着吧,蛮英俊也蛮会读书的,但男朋友还是要一个温柔贴心点的才好哦。”
话题中心的主人公从办公室里的资料室取出文件,淡着脸走出来。
女生一下子哑声,脸都白了,不一会绯红一片,心虚地不敢抬头。
梁映真背对他出来的方向,嚼完嘴里的薯片,大言不惭道:“可是我觉得学长这个类型当老公挺好的呢,他对我们不温柔,说不定对他的老婆就很温柔呢,电视剧都爱这么演。”
其他两个女生拼命使眼色,她后知后觉回头。
两人目光对上。
她坦坦荡荡地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学长慢走!”
……
“梁映真!”
“梁映真,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你很安全……很安全……”
李围从事催眠多年,很少有过这种经历,病人在催眠里不停地哭,不停地哭,他都担心她的眼泪会把他的沙发泡坏。
她闭着眼睛,哭得不时抽气,断断续续地说些颠三倒四的话,大多是一些恋爱细节,除此之外便是哭着一声又一声地叫着那个名字。
“程越……程越……程越……”
傅审言静默地坐在昏暗的房间里,脸颊微凹,死死盯着她不住呼喊的样子。
李围问:“只看见了程越吗,别的呢,你还在不在山上?”
“在……”
还在那座山上,她还在程越的背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后,她没忍住,超级小声地问:“学长,那个……以前你背过别人没有啊?”
在寂静的山岭里,再小的声音也被无限放大,何况她就在他的耳边。
“没。”
她抿着唇,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我是你背的第一个人啦?”
他顿了顿:“嗯。”
她还是在黑暗里偷偷地无声地笑,黑暗里两人看不见对方的脸,她壮起胆笑着说:“那你以后不许背别人了,只能背我一个。”
他不接话,下山的步伐加快。
她还是笑嘻嘻的,说着玩根本没想能有回应,也有那么点儿失落。
安静半晌,空旷的山岭传来第二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