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映真坐在车后排, 看着身后渐渐缩小的傅宅,直到缩为一个小点看不见, 她才转回头。zuowenbolan
心一直跳得很快, 或许傅审言会动怒,不得不说, 她还是有些怕。
但她的确在那个家里待不下去了,起初只觉得隐隐的不对劲。
现在想来其实早有预兆。
那个家没有一点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没有旧衣,挂在衣帽间的衣服大多数挂有吊牌,也没有照片,更谈不上婚纱照。
她不无心酸地想着, 或许她昏迷的三年,傅审言早就对这个植物人妻子不抱希望, 才会把她用的东西丢弃,清理掉她生活的痕迹。
整整三年啊,这么说他即便在外面有女人也是情有可原, 还能指望他对一个联姻的妻子守身如玉?
车里十分安静,连冷气的呼呼声也清晰可闻。
梁映真看向沉默开车的莫维,她提着行李下楼, 要求他开车送,他什么也没说就开来车再帮忙搬行李至后备箱。
只在上车时问了目的地。
和宅院里其他显然对她异样目光的人不同。
梁映真忍不住问:“诶, 我离家出走你为什么没拦啊,你不是傅审言派来的人吗?”
“傅总只说保护夫人的安全,没让我限制夫人的行动。”他回道。
傅审言都是从哪儿找来的人啊?陈静一个, 莫维一个,绝了。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安静了会忽然觉得那话细想不对。
“那要是他让你限制我的行动,你们还真敢囚|禁我吗?”
莫维却是没有回答。
他越沉默,梁映真越后怕。
她抚了抚手臂上起的细细鸡皮,咬住唇半晌,最后竟然开始庆幸,回去一定要跟妈妈好好说,这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从城南的傅宅到城北的珞雪山,路途遥远,到达梁家正门时,梁映真先一步下了车,按响门口的可视电话,笑容出现在别墅里的小屏幕上。
她运气好,一时冲动回了家,赵卓丽这天并没去公司正好在家,看见了便满脸笑容迎出来,却在看见她脚边硕大的行李箱时,凝滞了一下。
那个尺寸,明显不是回来小住。她最担心的两人处不来,还是发生了。
“这是……你俩吵架了?”
梁映真正色道:“比那严重一万倍。”
“他一直有派人跟踪我,说是保镖为了保护,但我还没去他家时甚至就开始了,这事妈妈你知情吗?而且有人说他在外面有女人,我……”
两人进入客厅,她絮絮叨叨的话一停,望向客厅的赵颖思。
梁映真刚出院时与她匆匆见过一面,赵颖思正好申请到国外一个短期MBA课程出了国,据说是从小长大的关系,现在梁映真对她还是很陌生。
赵颖思显然也听见她进屋说的一席话,坐在那里稍显尴尬,很快拿起一旁的包,站起身道:“公司还有事儿,下午要面试这届管培生呢,我就先回了啊。”
“表姐再见。”梁映真抿抿唇。
赵卓丽比梁映真生涩的笑容真诚许多,“辛苦了,我叫司机送你。哎我这腰伤又犯了,还好有你在。”
“还拿我当外人啊?”赵颖思笑了笑,“我刚跟老陈说了,让他送我。要不这大太阳天自己开车多晒啊。”
梁映真站在一边,对这位陌生的表姐也是感激的,要不她昏迷的三年赵卓丽就太难过了。
上到二楼,回到久违的漂亮露台,林妈端来她喜欢的小食和花茶放到小桌上,招呼她吃完了就再跟她说。
和之前的普通午后一样的话,梁映真竟然觉得有点想哭,还是家里好。
坐下只剩下母女两人,梁映真也没有隐瞒,将事情悉数说了,最后说道:“如果我想离婚,妈妈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明若秋水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留意赵卓丽的反应。对普通人来说或许离婚很简单,但对利益结合的婚姻而言却是十足的艰难。
“你先冷静冷静。”
赵卓丽刚一开口,梁映真的眼里便浮上失望,果然,接下来的话只是让她沉着不要冲动。
“婚姻不是儿戏啊。再说你怎么能确定小傅真的在外面有人呢?说那话的人明显是想看你过得不如意,不管真的假的,只要能伤害到你就算数,你真要听进去了才是傻了呢。”
“其实这个不是最主要的了妈妈,我更受不了他一点都不尊重我,他竟然问我如果他真有别的女人,我又能拿他怎么样?我,我……”
几天下来,大概她也明白她并不能拿堂堂傅氏总裁怎么样,更是郁郁:“他财大势大,我知道。但我也不图他什么,离了一了百了。”
“哪有人把吵架说的话当真的听?你要是听过我和你爸爸吵架,估计该劝我们离婚一百回了,但我们感情依然很好啊,吵架最容易口不择言,你别捡着他的话钻牛角尖,好吗?”
梁映真怔怔地想,他话里话外和冷嘲的语气流露出的不尊重,只是她在钻牛角尖么?
赵卓丽说完便接到一个电话,眉头紧紧皱起,结束电话就朝她疲惫地笑了下:“瞧,我这腰伤犯了还得去公司一趟,你回来好好放松,别的暂时别想了好吗?”
“没事你先去忙吧,我带了画板练习,对了妈妈,我九月就要复学回学校啦。”说到这个,梁映真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
赵卓丽却是脸色忽的一变:“回学校?不行我不准!”
梁映真愣了愣,这反应比她听见自己想要离婚大多了,当即就问:“为什么?”
“你,你身体才好,学建筑太累了,你现在受不住的。”
赵卓丽重新坐下来,似乎刚才重要的电话也被抛之脑后,注意力全在劝导她别回学校上,声音很温柔地说:“听妈妈的先不急着上学行吗?你想画建筑,我可以请家庭教师上门,课程安排又轻松又好玩,不好吗?”
“可是我想有同学啊。”梁映真闷闷地说,“到现在也只有真佩跟我玩,她去日本说三天回来也没回,想找别人玩都不知道找谁。”
再说大学有的氛围,家教怎么能比?
赵卓丽的手机又响起来,这回她不得不走了,还是很认真甚至还带上点恳求地劝:“缓缓,再缓缓。等我回来再说好不好?”
余下几天,连离婚和分居都有的谈,唯独对上学的事不松口,两人总是聊到后来也没有结果。
梁映真郁闷的心情又多一个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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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科在宁城锦悦出的事,地产圈子就这么大,何况又是龙头企业,自然人尽皆知。
傅审言不日回到江城,赵卓丽等了好些天,并没有等到他上门来接梁映真。
原本对他们婚姻坚定的态度不禁也开始动摇,诚如女儿所说,傅审言的确对她没什么尊重可言,可有可无一般,甚至可能还等着梁映真先低头,灰溜溜自己回去。
这天,赵卓丽谁也没说,独自到了江岸中心的傅氏大楼下。
烈日当空,江岸中心繁华如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她仰头看向高耸入云的尊贵写字楼,恍惚地想起上一次来这里,也是这样一个艳阳天。
梁映真出车祸后不久,梁启力出国考察时被落石砸中头部,万幸抢救回来,精神却出了大问题,至此耀辉地产的重担全压在赵卓丽一人的肩上。
耀辉起初发家全是机遇好,梁启力早些年在房市低迷时以几百的价格屯了好些地,后来房价高涨地价水涨船高,才慢慢地从小开发商进入百亿级房企,赵卓丽很少过问公司的事,基本全由梁启力经营。
突逢变故,她竭力学习经营管理,却不敌那两年政策巨变,原本卖的好好的公寓,忽然就不受欢迎了,手头公寓众多的耀辉一时在风雨里飘摇。
加上她不善经营,上市的弊端顿时显现——股价暴跌,给原本已至微末之境的耀辉雪上加霜。
很快又别的房企抛出收购的橄榄枝,她怎么肯把丈夫一手心血拱手让人,守着不肯卖,但公司的市值一点点蒸发,那段时间,每天醒来看见又低一两块的股价愁得饭也吃不下。
傅氏却在这时约她详谈,不是跟明科的老总谈,而是跟傅氏最高层的傅审言谈。
赵卓丽当时收到邀约万分诧异。
傅氏的掌权人还是傅承言时,与梁启力关系很好,两家人时常走动,梁映真和傅承言的女儿傅园熙玩得要好,那时赵卓丽对只是偶尔跟随一起来的傅审言没什么印象。
只觉得这位傅总的弟弟,不如傅承言温谦,清冷寡言,意外地,梁映真还挺黏他。
后来傅承言一家出事,这位昔日傅总的弟弟上位,两家没了来往,赵卓丽收到邀约,只当是又一个想要谈收购的。
然而当她到傅审言的办公室坐下,他却气定神闲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缄口不提收购,反而语气淡淡地丢出一个重磅邀约。
赵卓丽倏地瞪大眼:“你想和映真结婚?可是……”
傅审言唇角往上抬了一分,替她把话说完:“可你的女儿已经成了植物人,对么?”
赵卓丽闭唇不语。
梁映真出事的消息一直被梁家压了下来,对外只说她身体弱常生病,所以不带她出来交际。早些年梁启力便不想让映真如其他名媛千金只知交际,拿普通家庭那套培养她,读公立中学,大学也没有选择出国而是在国内读,至于研究生再看映真自己的意思。
因此梁映真总不现身,倒也没有人质疑,人人只当梁家女儿体弱多病而已。
而眼前的人却查了出来,明显是有把握才会如此说。
赵卓丽也不兜圈子,直言:“傅总既然知道,那又为什么提结婚?”不是可笑吗?
傅审言手中握一支光泽如玉的钢笔把玩,语气清淡:“我现在也到了要成家的年纪,已婚的身份能挡去很多不必要的交际麻烦。寻常联姻是可以,但婚后需要顾及她的母家,我没有耐心和精力应付一个真实存在的傅太太。”
“你完全可以挑一个寒门出身的女人,为什么要映真?”
傅审言很轻地挑了下眉:“因为她是你们的独女,耀辉迟早败落,我也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愿意护住耀辉。”
“傅总算得太精,我们哪配?”
赵卓丽的脸都白了,说得好听,不过是想等她和梁启力离世,以女婿的身份收走耀辉,还不如卖了!
可她不会卖的,毕竟是梁启力的毕生心血,如今丈夫几乎是没了,再卖掉他的心血,赵卓丽寝食难安。
她与梁启力感情深厚,早已笃定主意不会再嫁也不会再有孩子。就算卖了耀辉,万一她走在映真前面,怎么保证别人拿了巨额财产用心照顾植物人女儿?
只怕是尸骨都不见得入土为安。
“十亿,我给你十亿,是注资不是收购。你们仍有自己经营的权利,听闻梁总信佛教也许会有神灵保佑,或许哪天就恢复了神智。至于身后事,其实没必要那么介怀不是么?”
傅审言也是看准她这一点,对她的不配合表现出极大的宽容,而赵卓丽气愤归气愤却没有起身走人,本身已是一种值得解读的态度。
十亿注资,耀辉的困境完全不用担心了,也可维持梁家尚存的体面。
可是,映真,映真……
赵卓丽心里一痛,映真入院一年出现过心脏停搏,医生说得很清楚,苏醒几乎不可能了。
她沉默了会,说:“映真现在昏迷,没办法结婚。”
傅审言闻言唇边浮上满意的笑容:“世上无难事,赵总只需要配合就好。”
一份文件从他指下按住,擦着桌面缓缓推至赵卓丽面前。
“不走常见程序,始终会有些风险。还请赵总签了这两份文件,放心不是股权转让,质押和财产公证而已,哪天你女儿真醒了,也可算是对我的小小保障。”
赵卓丽脸色灰白,拿起笔一笔一划签完字,盯着他道:“医生说她不会好了,你大可放心。”
“行事谨慎些总没坏处。”
他收回文件垂眸扫过签名。
离开前,赵卓丽忍不住出言:“傅总不打算要继承人吗。”
“现在不急。”傅审言一眼看穿她的担心,淡淡笑道,“我向赵总保证,你的女儿直到死都会是傅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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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一年坐进同样的办公室,赵卓丽感受十分复杂。
失而复得、如珠如宝的女儿被人这样慢待,她比谁都心疼,也后悔。
但若重来一遍……
映真还会醒来?已被医生判了死缓的她,竟然还能重获新生?
“岳母特地预约,总不见得是来看我怎么工作的吧?”
对面男声淡淡,打断她的思绪:“还是来为映真的不成熟道歉的?”
“看来都在等对方啊。”
赵卓丽也不客套:“开天窗说亮话吧。映真醒来大家都没有料到,是你说会善待她,我才配合。但如果是这样的善待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离了也好,不耽误傅总的婚事。”
傅审言缓缓旋回手中钢笔的笔帽,轻搁到一旁,扯了扯唇:“岳母未免把女儿养得娇气了些,离婚也要岳母出面代理么?”
“结婚可以这样,离婚反而不行吗?”赵卓丽扬声。
傅审言唇边零星笑意消散,目光很静,半晌才缓声说了句:“别忘了还有协议。”
赵卓丽却不怵:“没忘。剩下的股份也够我梁家风光生活,经营权没了就没了吧,对我来说,现在没什么比映真更重要。我只想她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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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万千灯火逐一点亮,整座江城美得如不会迎来白昼的不夜城,梦幻、唯美,浮华之下却孤寂、萧瑟。
傅审言站在别墅最高的天台,遥遥眺望繁华的夜景,抬起指间夹的烟吸了口,白雾随风袅袅散了。
他已记不得上次抽烟是多久,八年,十年,还是十三年前?
烟草有害他当然知道,很早便戒了烟,每日坚持健身,时刻谨记不能倒下,因为他这一脉没别人了。
“我只想她舒心。”
他手握可轻易夺走耀辉经营权的协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赵卓丽也不该选择,她却这么说了,不管不顾,半分没有犹豫。
商场征伐太久,傅审言许久没有见过这样随心行事的人。
自从大哥出事起,他放下画笔、埋葬梦想,拾起签字笔、自学管理,情绪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太缥缈,无法仰仗和依靠。
而因为有赵卓丽的存在,梁映真却可以,甚至不必本人出面。
心绪浮沉,莫名记起一些尘封的往事。
梁映真自幼起便是梁家夫妻的掌上明珠,记得第一次跟随兄嫂去梁家做客,他刚踏进庭院一个小小的身影头也不回笔直冲过来,撞到他的腿边,小小只当即一跌,一屁股坐到石子路上。
“哎哟指定又要哭了。”远处男人笑道。
珠圆玉润的小女娃果然抹着眼睛咿呀呀地诉起来,仰起头来声音忽的一停,伸出两条细细的小胳膊,娇憨憨地说:“抱。”
傅审言弯腰,抱起她。
打那以后每次去梁家做客,小小只的女娃就会硬拉着他要玩芭比娃娃,一本正经地认真说:“我是妈妈,你是爸爸哦。”
惹得梁启力哭笑不得。
傅审言自己呢,那时候……
好像没有反驳她的好兴致,还被她使唤着,给芭比娃娃换漂亮的小衣,芭比娃娃脸太红,给芭比娃娃像模像样量体温,教她怎么看体温计的刻度。
有些事太久远,以至于他自己都不记得还有过那么温柔的时候。
现在,她还真的嫁给了他,却是以如此不堪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总裁的亿万小新娘》剧本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