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映真在筑新七所做了十年, 某日去公司的时候,HR单独请她去一个小会议室谈话,礼貌地表明意思后推来几份合同。gsgjipo
“这是合伙人的协议, 签了以后就是我们设计所的合伙人了, 享有股权分红。”
原来是升职。
梁映真垂眸, 其中一份合同是行业相关的保密协议,这就尴尬了……
HR见她犹豫, 更惊奇了, 这是筑新旗下的建筑师梦寐以求的升职,还犹豫???
“梁小姐在所里做了这么久, 应该对筑新的文化和待遇比较了解, 想问问是有别的顾虑吗?”
“的确有一些顾虑……”
梁映真起初到筑新工作只说过自己已婚,没有说过丈夫是谁, 同事之间见她不欲细说也不会追着问。以前担任建筑师没有影响,只是要升任成合伙人就面临一个困境, 合伙人不得与甲方有利益相关。
偏偏,明科与筑新是长期合作的关系。
思及此, 梁映真在心里默默叹气, 抬起眼睛,心里已有决定,微笑道:“抱歉,我无法接受这次升职, 另外, 我想辞职。”
HR:“……???”
顿了顿,HR压下震惊,努力用职业态度说:“梁小姐,我能问问原因吗?”
“傅审言是我的丈夫, 所以我无法担任合伙人职位,继续在所里也没有上升空间了,我想停下来想一想以后的方向。”
HR在第一句“傅审言是我的丈夫”后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了,若是爱开玩笑的人说这话,她肯定要说你开玩笑呢吧,但这位梁小姐一直以来温温柔柔却不是会胡言乱语的人。
“……是,是,好的我充分了解了。我会与总监沟通您的意愿。”
离开筑新后,得益于十年来在业内也算小有口碑的建筑师,她没有再找工作,自己做了独立建筑师,偶尔接一两个设计在家做,注册了微博和公众号每周写一篇建筑设计相关的文章,一年过去,阅读量从零慢慢涨到七八万,还在上涨。
傅审言给她在傅宅建了一座小小的工作室。
小锦澄特别喜欢在妈妈的工作室里泡着,动画片都没妈妈做模型有意思。
梁启力自从在佛寺被落石砸中头部后精神失常,偶尔偏激易怒,之前带孩子们来看望他,一般不让孩子靠近,梁映真与赵卓丽和他在疗养院的花园里说说话,即便他听不懂也记不住。
第一次带小锦澄去疗养院,他不到两岁,两条小腿走路小身子还会不时晃荡,梁启力坐在轮椅上目光定在蹒跚的小童身上,忽然叫:“映真?”
身后推着轮椅车的梁映真与赵卓丽惊住了,彼此交换眼神,自从梁启力精神失常后认不得人,更不要提叫她们的名字。
“爸爸,你在叫我吗?”梁映真蹲在轮椅边,有些急切和激动,又怕吓着他,声音放得很低很轻,“你刚刚叫我映真了对吧?”
梁启力目光稍显呆滞,没有看她,平直地望向花园里身姿挺拔的小少年与憨态可掬的小童,那是傅明烨和小锦澄。
“映真。”梁启力盯着不远处的两个孩子,又呆呆地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看梁映真。
她只犹豫了一秒,招手示意明烨带着小锦澄过来,两个孩子走来,明烨礼貌地叫了声“外公”,小锦澄跟着奶声奶气叫:“外公好。”
男人呆滞的眼神终于聚集起微光,颤巍巍朝小锦澄伸出手:“映真。”
梁映真不知所以,赵卓丽却掩唇无声流下泪,低声跟女儿解释:“你以前和锦澄一样大那会,摔破头剃了头发,后来有一阵子短头发,大家都说你像个小男孩,你那时才两岁,肯定不记得了。”
梁映真抿着唇,鼻头发酸。
小锦澄遗传她的大眼睛,年纪小稚气很浓,唇红齿白看着就是个精致漂亮的小男童,总有人说他与梁映真长得更像,只是鼻梁随了傅审言,瘦削直挺。
梁启力虽不再认得她,却还记得她的名字,记忆深处还有一个短头发的漂亮小男童形象的她。
自此之后,每次梁映真带着孩子过去,梁启力对小锦澄格外喜爱,小锦澄说话比较慢,会说的字不多,经常词不达意,他竟像能听懂似的,爷孙两人相处很融洽。
据疗养院负责的医生说,梁启力渐渐不如以前易怒,只是偶尔和别的老人下棋输了会生闷气。
一年盛夏,一家五口从凉爽的北方深山度假别墅飞回江城,歇息几天,意外接到疗养院的电话,说梁启力在一次下棋时与另一个老人打起来,还打输了,撞到头,该做的检查做了暂时没有大碍。
一家人第二天赶往疗养院。
推开门,男人不在床上,而是坐在房间内的小会客厅,望着窗外出声,听见动静回头,怔了怔,与赵卓丽四目相对。
“老婆,好久不见啊。”
如十几年前意外精神失常般,梁启力奇迹般地恢复了,只是记忆停留在发生意外以前,停留在去泰国的佛寺,这些年在疗养院的一切都记不得了。
十几年于他而言,仿佛一场大梦。
梦醒来,女儿结婚,还多出三个外孙。
梁启力对耀辉如今雇佣职业经理人管理的模式没有意见,他虽心态停留在四十几岁,但身体已老去,精力的确不如从前,再者,也想珍惜来之不易的新生活,多陪陪赵卓丽。
只是女婿是傅审言这件事给他的冲击极大,作为父亲来说,他觉得两人年纪相差过大,但看着三个无可挑剔的外孙——
抛开年龄因素,无论从个人亦或基因上看,傅审言作为女婿无可指摘。
梁映真留意到爸爸对傅审言稍显别扭与不自然的态度,回去的车上,抿起嘴角说:“爸爸好像还没从你成为他女婿的心态上缓过来呢。”
傅审言淡淡道:“岳父为人豁达,不至于纠结这些,过阵子就好了。”
“前提是爸爸不能知道我们第一次结婚的实情呢。”
想起这件事梁映真有些苦恼,她很不擅长说谎,却要隐瞒婚姻的真相。
傅审言倒显得十分平静:“江城都知道我们离婚再复婚,这两件事瞒不住也没必要隐瞒,就说前期婚姻生活磨合不够导致离婚,后来因彼此仍有感情选择复婚,至于你失忆的事,我想岳父知道了会痛苦,就不必让他知情了,你觉得如何?”
梁映真想了想,的确如此,点头:“行吧,回头我跟佩佩和妈妈说一声。”
起初担心过梁启力会不会深究细节,但他现在沉浸在三个可爱外孙的幸福中,加之离婚复婚也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刻意没去问。
梁映真大大松了一口气。
-
傅明烨十二岁起跟在傅审言身边出席商业场合,两年下来,少年个子修长挺拔,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沉稳和内敛。
十五岁那年,傅明烨从学校出来被司机送往医院,少年疑惑地跟在司机身后进入病房,傅审言坐在床上,清隽的面容有了岁月的沉淀,愈发矜贵,只是身上不是平时的西装,而是一套病号服。
梁映真则眼睛红红的,站在一边。
“映真,我跟明烨说点事,你们先出去吧。”
病房其他人离开,持重的少年神经蹦得紧紧的,只叫了一声“爸爸”,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上周体检出我体内有一个肿瘤,良性恶性要等手术取出来确定,如果是恶性,预期寿命不会超过五年。”
傅审言的声音很平静:“我叫你来,是要告诉你得做好准备,如果是恶性,那么五年后你就要负担起傅氏,我能带你的时间不多,还得陪你的母亲。”
少年的心沉了下去,一听到五年难得地慌张起来:“爸爸你不要多想!现在医学技术那么发达,再说还没手术呢先别——”
“我只是预先告诉你有这种可能性,别慌。”
傅审言抬手打断:“没有多想,结果等手术后说,我只告诉了你,晚星和锦澄那边……看手术结果,是坏的我会告诉他们,是好的他们得到的消息就是我在国外出了一个差。你明白了么?”
傅明烨嘴唇张了张,眼前的父亲仍是沉静如水,点了点头。
晚上梁映真陪在医院,病房的床很宽,两人头挨头一起睡。
联系的权威医生明天就飞抵江城做手术,手术风险不大,但肿瘤的病理她无比害怕,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就动不动红了眼睛,啪嗒啪嗒掉眼泪。
“我还没死,病理结果并不一定是坏的。”傅审言无奈地叹了气,温柔拂去她眼角的湿润,“明烨比你镇静得多。”
“他像你嘛。”梁映真索性啜泣起来,翻过身,湿漉漉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快说,你是骗我的,体检结果都是好的,你就是因为什么原因想要骗我对不对?对不对?快说,这次我不会跟你计较,一定……一定原谅你的。”
说到后来愈发哽咽,泪眼婆娑。
“嗯。”傅审言没有犹豫,“我骗你的。”
她却哭得更汹涌了,脑袋埋在他肩头,浸湿了病号服。
“别哭,别哭了。”他拍着肩头的脑袋,低声说,“医学发展很快,我们也不缺资金和资源,有什么好怕……”
语气如平时的平静,内心却被空白的无力感吞噬,一切身外物在生死之间显得无足轻重,他一边抚慰自己的妻子,一边紧紧地抱住她。
第二天梁映真眼睛微微浮肿着,送他进手术室,在手术室外度过漫长艰难的三小时,手术室门开了,她急忙上前,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略显疲惫的笑容:“手术很顺利,肿瘤初步病理问题不大,但要看最终的病理报告。”
梁映真喜极而泣,手术室推出推车,傅审言刚从麻醉里醒来,意识尚不清晰。
她握住他的手掌,一边掉泪一边激动地说:“初步病理是好的,没问题了!”
傅审言淡淡掀了掀眼皮:“术前了解过,初步病理结果被推翻的概率也有,但不高。你可以不哭了。”
“你这人!”她破涕为笑,“这个时候又不怕我再哭了么?讨厌!”
一周后,最终病理结果出来,良性。
梁映真心头的大石终于安稳落下。
将结果告诉傅明烨时,一直表现沉稳的少年当场抱着傅审言哭出来,这几年父子俩鲜少有如此温情的片刻,傅审言愣了下,腾出一只手去拍儿子的背。
病房门打开,傅晚星和傅锦澄一起进来,两人的大眼睛都红红的。
“爸爸你……怎么样了啊?”傅晚星怯生生地问,被病房里各种仪器吓到。
梁映真说:“我觉得还是得给他们也说一下的,结果出来了我才跟他们说的哦。”
傅明烨站起来,傅锦澄盯着他咦了一声:“姐,哥哭了呢,我第一次看见哥哭了的样子。”
很有长兄包袱的少年顿时将英俊的脸蹦的紧紧的,狼狈地转过头去。
傅审言勾了下唇,傅晚星被这一句从惊吓中缓过来,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
傅审言常年保持健身习惯,恢复得很快,曾经参加的登山协会他去得少了,但登山的习惯保留下来,闲暇时会带着梁映真一同去登山。
出院后不久,两人去了江城一座偏远的山脉,登至山顶,郁郁葱葱的林木间一片空旷之上有一座小小的庙,庙宇虽小,修建的外形颇有设计的意趣。
于是梁映真拉着他进去参观,随缘拜一拜。
寺庙很静,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住持和三两僧人,穿着朴素的僧衣,偶尔飘起淡淡的袅袅香烟,自有一股隐世的气韵在。
庙中有一方古朴的水池,小小的一个,中央盛开一朵金灿灿的莲花,水面下沉满许多硬币,金莲上只有零星几枚。
梁映真来了兴致,可惜两人钱包翻到底也没有硬币,准备作罢,路过的扫地僧递上一枚硬币。
她笑着接过硬币:“谢谢你啊。”
傅审言从钱夹抽出一张钞票,扫地僧握着笤帚笑笑:“一块而已,当不得事。”
说完握着笤帚继续扫地远去。
梁映真握着硬币双手合十,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抿着嘴角认真看向水池中央的金莲,抬手轻轻将硬币抛起,圆圆的硬币在光线下划出一道光亮的弧线,“当啷”一声落在金莲上转了几圈,安稳落在金莲上。
“中了!”
她挽着他的手晃了晃,笑容甜蜜:“许的愿一定会实现!”
傅审言问:“你许了什么愿?”
她歪了歪头:“不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绕过正殿,进入旁边的观音殿,最后到月老庙,小小的一个,梁映真在里面认真上香祈愿,傅审言接了一个电话到殿外。
挂了电话才发现,月老庙虽小,旁边却有一颗参天大树,上面挂着红红的布条,有些已经很旧,泛起灰白,有些颜色正艳,恰有一阵山风吹过,细细的红布条随风飘摇,在一片浓郁的绿意中有一种写意的美。
“上面都是年轻小情侣挂的,祈祷姻缘顺利,婚姻幸福。”
月老庙一张小桌子后的老人跟他解说,傅审言微怔了下,低头微微一笑,他们已算不得年轻人,他也不信神佛,只是此时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付了钱,拿着老人给的红布条,握笔在一面写下两人名字,再在背后缓缓落笔——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红布条抛上树枝绑上细结后,梁映真从月老庙出来,眼睛亮晶晶的朝他笑:“我刚刚求了一支签,是上上签哦。”
“哦,说的什么?”
“说了就不灵了!”
两人手牵手下山,并肩的背影在黄昏的暮霭下拉出细长的影,偶有几只鸟飞过,树叶响起细细的沙沙声。
他们的声音在山谷里轻轻回荡。
“傅审言,晚上你想吃什么?”
“清蒸鳜鱼。”
“鳜鱼?鳜鱼是发物啊,还要过两个月你才能吃哦。”
“医生说不用严格忌口,我是男人,手术留疤没有关系。”
“不行,听我的!”
“好,听你的。”
“傅审言……”
“嗯?”
“走累了,脚有些痛……”
“我背你?”
“……算了。”
“哦。”
“哦,就哦?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不让你背?”
“为什么?”
“因为你手术才四个月呀,我心疼你嘛,回头等你恢复完再说。看我对你多好。”
“嗯,你对我真好。”
“你不诚心!语气不够真挚!”
“那我重说——我们家真真,全世界对我最好。”